局(武侠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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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皓月，稀星伴云，寂空之下的大漠消却了白日里的肆虐，恍若一卷绵延潜力的画卷，安静地铺出一片起起伏伏的连绵沙丘。黄埃散漫，细碎的金沙顺风而舞，舞出一方淡薄的黄，好似天地之间垂出一片透明的沙帘。
黄沙之中，月影之侧，几点荧率光芒幽幽而闪。
“狼，沙狼群！”满头银发的老人巍巍地瑟缩于骆驼之后，“天，竟然遇见了沙狼群！”
这是个很小的商队，两个瘦小的骆驼背上驮着几个鳖鳖的布袋，侧旁一匹剽壮的白马背上却是个醺醺而醉的青衫男子。后头拉踏着的灰马颇为吃力地拉着辆剥落着华漆的旧车，车辕边上却倚着个一身紫衣的女子，正是名动一方的程紫仪。
“沙，沙狼？真的是沙狼？”缩在骆驼之后的老人颤颤开口，老迈的声音散落在风中，绝望苍凉。
“敖——”犹如应声一般，黄沙之中蓦地扬起一声苍劲的嚎叫，安静潜伏的狼群忽然仰天而嚎，嚎声浑厚，直达天宇，顿时狂风骤起，黄沙之中杀意陡盛，点点绿光猛然狂涨。腥味随风而起，天边忽然黑云压城，瞬间遮蔽了半轮皓月，只剩下几点星光投下几缕白森森的寒光。
“嗷——”一声未平，一声又起。浑厚的狼啸忽尔转为尖利，浩浩汤汤，似水绵延，落在十步开外的人耳里，犹如铁器相磨，激得人心生出丝惶惶的慌乱。
“沙，沙狼啸！”熟识大漠的老人骇得满脸的煞白，“它，它们要攻击了！”似是为了应证老人所眼，话音未散，一阵利风袭面而来。风中，沙狼尖利的爪子如刀劈下，撕扯出风声阵阵。
“畜生找死！”虽说是生在中原，面对着被称为沙漠之王的沙狼群，程紫仪虽然心惊，却不见得有丝毫的慌乱，但见她左足一点，身形旋转，眨眼之间便已跃至半空。
“啪——”却见她于降落之时一个半旋，手掌坐势往虚空中一拍，劲力吞吐之下，那老旧的车子顿时四分五裂。飞散的碎片方才坠落，其上的劲道豁然炸开，顿时扬起尘埃纷繁。
“嗷——”黄沙之间逼人的绿光应声一落，沙中的狼嚎终于泄出一丝茫然的软弱——那纵横沙漠的沙狼已然迷糊了视线。
一击得手，程紫仪动作更快，身形略降，长袖如水云般飘然而出，袖过之处，碎成两半的车轴立时从沙漠中急射而出，如破风利刃，向着一片黄沙猛然扎进。但听得“夺，夺。”两声闷响之后，几蓬血花飞旋而出，一片黄沙之上血迹顿显。
“救，救命——”紫仪正欲乘胜而追，却听身后传来声呼救之音，回眸之际，便见一头大狼一跃而起，冲着老人狠狠扑下。那头狼极是剽壮，四肢较普通沙狼整整壮出了一圈，胸前更有一簇白毛顺风而展，一眼之下，便有一股霸者之风袭面而来。头狼！不及思索，紫仪立时飞身而退，左手一带，使个巧劲便将老人拨至一边。那狼实在了得，饶是紫仪身手不凡，一拨之际，那血盆大口已闷头而至，寒光凛冽的长牙映着幽幽颤颤的膏火狠狠扎下。紫仪不及抽身，索性抢先一步，抬起右手便想狼牙冲去，她竟要以手封狼吻！
“噌——”一声牙酸的磨声豁然而起，人狼之间顿时迸出火星点点。头狼的残叫随之而起，血珠滴落，溅在地上白森尖利的事物上泛起一阵诡异的暗红——那头狼之牙竟然齐根而断！
血腥之气方才出现，立即被大漠狂悍的风吹得远远散开，淡淡的血味于空气中沉沉浮浮，反是惹得狼群狂性大发，只听得头狼一声凄厉的尖啸，群狼齐齐而上，森森狼牙映着天空中暗淡的星辰之光，折出一片惨白的寒意。紫仪见群狼凶性大发，虽然胆大，仍不免受惊退了一步。一退之下，异陡生。但见得半空中的狼群突然身首分离，鲜血似雨而下，唰然有声。
狼落，人起。只见近处平静的沙丘突然破裂，六道黑影冲天而起，剑芒交错，顿时将程紫仪笼于剑网之下。
“噌——”但听得半空一声龙吟，便有一道亮光掠风而至，旋然一转，顿时掠出个刺眼的光圈，光圈所至，便听得一阵叮当做响，人群一声惊呼，众人一触即散。
断虹！
天外陨石，飞仙之剑。紫仪临危的全力一击贯于如此名剑之上，所至之处，那些凡兵俗器哪里能掩其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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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帮？”紫仪定睛一看，冷声之中顿时带上了丝不屑的嘲弄。
“程姑娘——”对方为首的黑有衣人却颇守礼节，认认真真地拱手道，“程姑娘如此好本事，做个区区的峨嵋****未免太过委屈，何不加入我们红莲帮，共同逐鹿中原，一展鸿图？”
“哦？”紫仪却是一挑眉，似笑非笑道，“我挑了你们十舵三堂，杀了你们一帮兄弟，你们帮助竟然能不计前嫌？”
“我们帮主珍贤重士，”黑衣人眼睛一眯，笑道，“更何况程姑娘若将龙舌奉上，如此大功谁人能及？”
“做梦！”黑衣人话音未落，紫仪已淡然开口，她语气虽轻，然一字一语之间却是寒气四射。
“为什么？”黑衣人未曾料到。不由一怔。
“因为我看不惯这等行径！”紫仪一语方罢，袖中的断虹已挟势而出，只听得一阵风啸，便见适才仍带狂气的黑衣人已哑然而倒。周遭之人见统领者已死，顿时作鸟兽散，遁沙而逃。
“呓？”虽说是惊讶于如此轻易的得手，紫仪虽疑却不曾多想，悠悠地收了剑，略带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正欲转身，全身的骨骼却突然收紧，一阵不祥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不待多想，几乎是本能的一个弯身，便见一柄漆黑的薄剑紧贴着面门刺过。
好狠的一剑！若非心里本能的一个警示，放松之下的她必定命丧此剑！
紫仪猛然转过了身，却见方才吓得瑟瑟发抖的老人正受执利剑立于她身后。
“啊，躲得倒快，这样都死不了。”老人忽然开口，脱口的声音却又尖又细，好象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甚至还带着婴孩的奶声奶气。
“你是谁？”这情景未免太过古怪，紫仪不由开口惑道。
“我啊——”只听得一阵噼啪做响，老人的身体忽然缩小，缩至一个四岁孩童的身高，“哎呀，这衣服好生难看！”孩童又是一阵娇嗔，双足一跺，便见破旧的长衫刷然滑落，露出领大红的裙子来。这裙子极红极红，红得胜过了十月的艳枫，喷薄的烈日，红得似乎那扎眼的红色便要一滴一滴地溅落下来，就像——那是一件从血缸里捞起的裙子。
“红孩儿？”紫仪瞳孔陡然一缩，“几时候起，镜花水月楼竟然和红莲帮混在了一起？”
“咯咯——”孩子发出一声天真的笑声，稚嫩的脸上露出了邪气的笑容，“紫仪姐姐你给我们惹下了多少麻烦啊，谁料姐姐的运气这般好，三番两次都要不得姐姐的性命。如今龙舌又落在了姐姐手里，我们不联合起来，又怎能夺得——”
孩子暗暗地紧了紧手，他们这般处心积虑，先让她已御狼术唤来群狼，若一击不成，再由红莲帮的死士突然袭击，如果还是不成，那么便让那群死士死在断虹之下，待得程紫仪身心放松，最是懈怠之时，再由她使出杀招。这是个局，必杀的局，谁知她的手上竟然带了早以失传的“薄翼”，生生折断了狼牙，更没想到，经历了一路的奔波劳累，有碰上这样一场战争，她的警觉竟然仍然如此之高，这样的一个必杀之局竟然功败垂成，这呈紫仪，果真是实力与运气兼备的敌人！
“好，很好——”女童还欲说些什么，微张的嘴却立即闭拢，因为那把寒气四射的断虹已然抵在了她的眉心。剑寒，星寒，比这更寒的是程紫仪的声音，“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你太会躲，如今，正好。”
女童却不见丝毫慌乱，眼珠一转，唇边忽地泄出抹诡异的笑：“你要杀我么？姐姐——”最后的一声姐姐宛若叹息般地曳着长长的尾音，女童的眼里忽然消散了所有的诡诈，只剩下一片单纯的黑与白，好似水乡的黑山白水，淌着宁静的温和。
“姐姐——”那声轻呼似是一柄钥匙，顿时启开了记忆的大门，遥远时空中的那场焚天烈火又灼灼而起。火焰肆虐，其力灭天。三天三夜，一切的美好与罪恶都化为乌有，那双宁静似水，温润如玉的眼眸亦是灰飞烟灭，从此不复再现。
心绝师太收自己为徒时曾这样说过，你以为什么是江湖？是白马啸西风的浪漫还是鸳鸯鸟，夫妻剑的传奇？江湖其实便是个槛，是座庙，跨过了这道槛，入了这座庙，你便是要斩断这凡尘的千丝万缕。这江湖中的每个人都是浪子，因为任何一丝牵挂都是短处，是致命的伤，那是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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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
她明白，可女童的眼却似不能消泯的密咒，那样的纯，那样的洁，引得她落入其中，万年难逃。
“咯咯——”女童得意地笑着，轻轻移开了眉心的利剑，手中拈着枚青色的长针，微笑着贴上紫仪温润的额头——这才是必杀的一招！

果然呢！女童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是人怎能没有短处？在这样的镜术之下，死，大概也会死得很快乐吧？针一寸一寸地靠近，心中的狂喜是再也难已压抑，什么断虹，什么传奇，今天的下一刻，就该统统消失了，昨日黄花，江湖上再也不会有程紫仪这个名字了吧？而她将得到龙舌，从此永生，天人合一！想至此处，女童不由仰天狂笑，刺耳的笑声扬在空中，刺得人耳一阵一阵生痛。
“好难听的笑声。”女童身后忽然传来声淡淡的声音，只见半空的乌云忽然消散，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刀迹所过，顿时掠出个银色的圆月！刀光之月，凛然之意，浩然之气，不由让人为之神夺。只是刹那，异像复生，瞬息之间，万千碎光突然暴起，似是月华轰然而碎，碎光突涨，形如长箭，顿时齐齐没入女童身躯。
“碎月——”女童不甘得瞪着一双眼，身躯缓缓后仰，鲜血喷出，宛若极盛的大丽花，大朵大朵地绽于虚空之中。
女童一死，咒术立解，紫仪抬起略剩迷惑的眼眸，皱眉看向前方。三步之远处正是那一直醉卧马背的男子。只是此时的他丝毫没有一丝酒徒的落拓，一身青衫迎风猎猎，星光之下，棱角分明的脸上似有银光流溢，眉宇之间尽是收敛的英气。这样的人，飘渺虚无地犹如云中之君。
紫仪怔怔得看着那双半笼袖中的双手，那双手洁净修长，指骨分明，略略地带着丝透明的白——那是双带着浓浓书卷气息的手，是一双该执笔研磨，轻折秀梅的手，然，这双手此时却握着惊骇天下的武器，碎月飞刀！

“吴青衣？”紫仪缓缓开口道，“你也是为了龙舌而来？”
“我要那东西做什么？”吴青衣负手一笑道，“更何况，最近突然现世，说是能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令人武功大进，达到天人合一境界，以至于引地峨嵋，武当，少林等大门派及近来不少崛起的新秀争相而夺，使得江湖风起云涌的龙舌，恐怕根本是不存在的吧？”
“你怎么知道？”紫仪一凛，厉声喝问。
“好一场混乱的混战，只可惜，那些红莲帮，镜花水月楼之流竟然都被骗进了这样的一个骗局里头。”吴青衣依旧负手而立，眼角含笑道，“不久前被你打断三根肋骨的少林****其实和那些轰轰烈烈的决斗者司马平安，浪狂生等人都是这场骗局的始作俑者吧，至于那些流血事件，无非是场苦肉计吧？”
吴青衣笑看紫仪一眼，道：“至于原因——我听说不久之后，将有一批巨款到河西地区，以解那边由于洪水泛滥而引起的燃眉之急。”
“哦？”
“听说河西那边的官员都是些无底洞，朝廷拨来的赈灾款项应该是被吞得差不多了。虽然说接到了几次留刀示警，谁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朝廷命官竟然是拼了命也要敛财。这样的人，杀一个两个可以，杀一群却不免要引得朝堂动荡。”吴青衣顿了顿，笑道，“我曾得到消息说有人在他地募集款项以来救济灾民，只是这样的一笔巨款行于路上，难保不会有人意图染指。为了避免那些麻烦，最好的办法无过于令人们的眼光集中到另一件事上——好一个局啊，难为你们竟然骗进了整个江湖啊。”
“只是——”吴青衣话锋有转，道，“这样赔着性命又无一私利的事情，程姑娘为何这样热衷呢？”
“呵——”紫仪发出一声轻笑，望着东方逐渐升起的冉冉朝阳，笑语道，“因为我看不惯。”
看不惯贪官的横行，看不惯百姓的疾苦，于是——有了这拔剑的一击。
“那你呢？千里迢迢赶到这大漠，又是为了什么？”
“哦？”吴青衣一怔，旋即笑道，“第一就是想看看被称为‘一剑断虹’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二嘛，这折腾不休的水灾，将河西的人都折腾穷了，救济粮款再不来，我那边的酒楼可要都倒闭了。”

经过这番折腾，此时已是日升时分。东方天际，逐渐消散了蒙蒙的阴云，星月之光渐渐暗淡而逝，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周围，大朵大朵的火烧云火燎火燎得烧遍整片天空，辟出一片清朗高远的碧空。

“嘎——”半空中忽然传来声长长的鸟鸣，紫仪抬首，却是只鸽子般的白鸟，这鸟一身白羽，身成鸽状，一双眼睛却敏锐犹如猛鹰。

“鹰鸽，看来有消息了。”吴青衣看着紫仪截下鸽腿上的纸片，轻吁道，“这前面就是国境了，粮款既到，这骗局也该结束了。”

结束了。紫仪看着大片的沙漠，漫漫的黄沙直直地朝前蔓延，伸向未知的远方，数十日的辛苦陡然卸下，竟是一身欲飞的轻松。金沙圆日，天朗气清，她看着一片广袤的沙漠，忽地松了月牙般的纤纤细眉，微微挑起唇角，绽出抹褪尽繁华的舒心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