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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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方胜,法号元叶,是一名苦行僧。
或许我并不是一名苦行僧,苦行僧走的是随意路,渡的是众生缘,寻的是世间佛理,悟的是人生百态。
而我,走的路是官路,渡的是锦江,寻的是心中怅惘,悟的是脑中执念。
出家人,不该有执念。
我问师傅:”人从哪里来?还归哪里去?”
师傅说:”人从来处来,自归来处去。”
我从长安来,所以便要归长安去。
我从山中启程,山下不远便是开封,一路西行,路过洛阳。
我在洛阳净土寺中化缘暂住,遇到了一个七岁的孩子和一个十二三的小沙弥。
小沙弥的法号是”长捷”,小小年纪,却是巧思善辩,《法华经》中所说了义竟似通得。
那孩子似是长捷的弟弟,唤之”江流”,小孩子本应是最怕静谧无趣的,他却不是,时时静坐阅览佛经,颇通佛性,静时如寺中释迦老祖,宝相庄严。
动时亦安静沉稳,若湖面无风,心中沉如止水。
傍晚,我在朱阳镇中落脚,在客栈中要了一碗素面,小二哥看着我满身风尘,好奇地问:”大师,您这是要去哪?”
”长安。”
”长安哪?真好,我也想去。”小二哥满脸都是憧憬与希冀,好似那里是桃源,是佛祖的西天。
我没有说话,但我很想告诉他,长安啊,不是桃源,更不是佛祖的西天,只是一座城,一座吃人的城。
到长安城时夕阳西下,城外的枫叶迎着远处同样红了的天美的不可方物,一如那一年,我狼狈的逃出长安。
从朱阳镇离开之后,我就开始不断梦到长安,一切都如小时模样,朱雀长街的小贩们熙熙攘攘,白马桥头立着冰糖葫芦,糖人,和各种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桥下的河中有锦鲤跃出,引得人们争相观看。
河旁的柳岸时时有才子佳人相约,茶楼中的说书人忙着讲新得来的故事,小店里的小二别着抹布到处招呼客人。
一切都没变,除了长安西角的那处宅院。
我站在宅院门前,门上贴着的封条已经破破烂烂,不知是谁家顽童进去嬉闹过,门只是半掩着。
我推门进去,角落里横躺的金字牌匾告诉来者这家主人曾经的辉煌。院中长的半人高的杂草掩不住墙上斑驳泼洒的黑色,是没有擦拭的凝干的血迹。
天突地阴沉下来,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我站在院中,双手合十,任由雨水将我浇透,水珠顺着脸颊流入口中,有些咸涩味道。
身后有声犹豫呼唤,被雨声打得模糊。
”胜哥儿?”
我回头,看到一中年妇人撑伞站在门口,岁月的皱褶中,依稀可见儿时玩伴模样。
我没有回应,只是行了礼,默念一声佛号。
”大师,您是?”妇人问道,语中似有疑问。
我站在雨中垂目,回道:”贫僧法号元叶,今日初到长安,本想住店,可惜盘缠不足,只得找荒宅暂宿。”
”大师初到长安?”
”自是初到。”
妇人听到肯定的答案,对我抱歉的笑笑,眉眼中却是掩不住的落寞,撑着伞远去了。
我面对着废宅,在雨中静默了一阵,也转头离开了。
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有些事还是不点破为好。
我在长安城的白马寺中住了一年,平日里做些粗活以报饭食住宿,那个妇人有一日来白马寺上香请愿,正值我清扫台阶,几句交谈之下知我暂住于此,便常来看望。
每次看她亲切的送斋菜送瓜果,心中总是一阵闷闭,似愧,似悔,但终究没有道破。
黄昏时分,我总愿站在白马寺长长的阶上看晚霞,看皇城上那红彤彤的一片天。
我偶尔听闻哪家因什么罪过而贬为庶人,子孙后代永不录用,哪家因什么缘由株连九族,死去的人的血流到护城河里红了整整三天时,我都会想,那西面为何总是红的?到底是死去的人不散的怨气?还是皇城中未断过的杀气?
听说漳州道台为前太史陈明远翻了案,皇上追封陈明远为忠德公,谥号澹。
我笑了笑,人都死了,翻案追封又有何用?不过是有利者为掀起事端而寻的理由罢了。
离开长安前一日,我清晨去告别了那位妇人,晌午去了一趟破败的荒宅,在黄昏时围着皇城走了一圈。
然后回到白马寺,睡了一晚。
等我再到朱阳镇时已用了一周时间,还是那家客栈,到的时间却是下午,那个向往长安的小二哥更是不见了身影。
我细问了问,面生的小二哥说,那小哥原是去了长安,走了已有月余。
我听罢什么也没说,吃了顿素斋就走了,用了两周时间回了山上,也未在洛阳落脚。
带着满身的风尘,穿着满是补丁已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僧袍,我盘膝坐在师傅面前。
”师傅,我回来了。”
”可有所获?”
”有。”
”回房吧。”
我略微一怔,随后释然。
”是。”
若我从前,是决计说不出如此干脆的话的,因为心有疑惑,自然语中彷徨不定,拖泥带水。
人这一生,如天上鸿鹄,南来北往,若真如鸿雁如浮云掠过也罢,却妄想留痕常驻天空。
回首阑珊处,阑珊水波浮。水波鸿鹄影,鸿鹄回首无。
/完
PS:江流就是之后的玄奘法师,长捷在历史中就是玄奘的哥哥,之后以讲经闻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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