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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逍遥楼
六月十八。
夜。
定州。
逍遥楼。
逍遥楼是每个男人都喜欢光顾的地方。
无论你喜欢什么,在这里都可以找到。
如果有可能,他们甚至希望住在这里,永远也不离开,打也不走。
但是每天只能有一个人在可以住在这里,而且只有一个晚上,等到五更鼓起,他必须离开。当然有人不愿意离开,体面地离开,结果会被光着身子扔到大街上。
逍遥楼是男人的天堂。凡是男人需要的东西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喝酒、赌钱、女人一样不少。这些东西别的地方也有,算不得稀奇,但是有一样东西别的地方没有。
十妹。
或许十妹也会出现在别的地方,但是,逍遥楼是所有男人都可以见到她的地方。
任何人都可以进入逍遥楼,只要你不是女人,而且付得起押金。既然是押金,当然会归还,而且分毫不差的归还。押金的数额不算多,五两黄金,只要你把五两黄金交到柜台上,守门人就会让你进门,没有人管你是借的还是偷的或者是抢的。如果你需要在逍遥楼消费,还得另备金银,当然,你如果一分银子也不花,那也由你,在三更之前,也不会有人赶你出去。三更鼓响过之后,这里会立刻变得静悄悄的,好像先前这里的热闹景象只是一个幻觉。
每天都会有一个幸运儿会留下来,他将和十妹共度良宵。
常来这里的人大多是富豪、纨绔子弟,也有小偷和强盗,偶尔也会有穷人光顾——有地方借钱的穷人。
有钱人在这里一掷千金,赌钱、喝酒、玩女人,穷人可以躲在角落里享用免费的茶水。
此刻,有一个人就坐在角落里喝茶,对那些寻欢作乐的人冷眼旁观,表情木然。
周围充斥着吆五喝六、猜枚行令的噪杂声音,他仿佛就是一个局外人,他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享用他的免费茶水。
他右手边就有一个赌桌,众人正在掷骰子赌大小。
有一个锦衣汉子似乎手气不错,手边的银子已堆成了小山,以他不算高大的身材,几乎要被银子遮住了脸。只见他用手推出一堆银子,估计不下二百两,押了大。
“闫老大,庄家只有一百两银子了,你押这么多,不吃亏吗?况且让别人还怎么押?”另外的闲家不干了,嚷道。
“嘿嘿,庄家赢你们输给我,我不就不吃亏了吗?”锦衣汉子粗着嗓门喊道。
“你奶奶个熊!”众人笑骂,一边推出银子押了小。
庄家骰子出手,果然是十三点大。
锦衣汉子哈大笑,却将另外几个闲家的银子还给那些赌客,一边又从赢来的银子里抓起一把碎银随手甩出,居然分毫不差的落在周围几桌喝免费茶水的人的眼前。
这一手满天星的手法顿时赢得了满堂彩。
那大汉甚是得意,开怀大笑,整个大厅都回荡着他粗豪的笑声。
他赢了钱,出手倒是蛮大方。
赢钱的人岂非总是这样?看谁都顺眼,乱派银子。
看来他们非常明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
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人生得意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所以得意的时候总是不免要放纵一下。
但是,一放纵不免忘形,而忘形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个表情木然的人当然是沈白。
只不过此刻他穿着便衣,戴着面具而已。
他此刻的身份是一个云游郎中。
一个云游郎中怎么说也不能算是有钱人,所以他悄无声息的坐在那里喝免费茶水。
但是他交到柜上的五两黄金是怎么个来路却很值得怀疑。
幸好这里从来不盘问你的黄金是不是偷的或者抢的。
看着眼前那一小块碎银,目无表情的面具上仿佛也有了笑意。
他颇有兴味地看着那个锦衣汉子。
锦衣汉子对他也报以了微笑。通常人们对于这样的馈赠会心怀感激,他已经习以为常。
他以为沈白看着他是在表示谢意。
倘若他知道了沈白的身份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难道他是一个强盗?
强盗岂非总是害怕捕快。
沈白已经认出他是大盗闫升。
沈白不动声色。
这里不是他所在的知府衙门管辖的地方,他手中也没有缉捕闫升的海捕文书,所以在这里缉拿闫升还是有一定的困难。
但是,他打定主意,决不让闫升逃脱法网。
常言说风水轮流转,运气这东西,最是反复无常。
闫升的好运很快就用完了,他一连压了6次大,结果都输了。
他每押一注,眼前的银山便被削去一层,现在看去连个小坟包也算不上了。
“邪门!”他大叫一声,粗大的手掌从脸上摸出一把汗来,随手甩出,居然也是满天星,周围的人又都沾了光。
“老子不信你还是开小!”他怒吼一声,将眼前的银子都推了上去。
庄家骰子出手,前两粒一个四点,一个五点,最后一粒还在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闫升一边盯着那粒骰子,一边高声喊道:“六六六……”
闫升的赢面已经很大了,除非这粒骰子出一个一点。
但是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那粒骰子停稳一看,竟然就是一个大大的红点!
闫升顿时万分沮丧,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然后就开始浑身翻腾起来,居然从身上摸到了几块碎银子,刚想把银子押上去,瞥眼看到旁边沈白桌上他派出的一块碎银还摆在那里,不禁怒火蹿升,骂道:“我说他娘的运气这么差,原来是守着一个穷鬼!”
骂骂咧咧地转到了另一边,一把揪住庄家,将他推开,夹手夺过庄家手中的三粒骰子,口里嚷道:“老子坐庄,大家随便押,不限注!”
可是没一个人下注。
大家的意思很明白,你就几两碎银子,还让大家随便下注,蒙人也不带这样啊!
眼看大家要散场,闫升急了:“且慢!老子虽然没有银子,但是有宝贝!”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造型古朴、通体漆黑如墨的玉佩,轻轻放在赌桌上。
这一下,众人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墨玉本身就极为少见,如此质地、如此体积就更为少见,定然所值不菲。闫升若非输红了眼,断不会在如此三教九流汇聚之地露宝。
银子下雨似得落在赌桌上。
闫升得意地斜睨了一圈,然后骰子掷出,但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粒骰子居然飞出了赌桌,飞向了沈白。
按照赌场的规矩,骰子不落在赌桌上是不算数的。
闫升当然知道这个规矩。
赌徒都很迷信,在走霉运的时候都会想出各种办法改变运气,难道说闫升这次将骰子打出赌桌是想换换手气?那么将骰子打向沈白则有一箭双雕之意,除了换手气之外还可以出出气。
骰子掷出,沈白正好端起茶杯,茶杯也正好不偏不倚碰到了骰子。骰子立时改变了方向。
另外两粒骰子此时堪堪落定,一个二、一个三,而押小的闲家十居其九,假如这把不算,那么算是闫升沾了光。
闫升还来不及感到庆幸,就看到那粒骰子又飞转了来,落在赌桌上滴溜溜急转。
闲家一阵欢呼,高喊“红!红!红!”,因为无论是出四点还是一点,闫升必输。
闫升脸如死灰,眼睛盯着骰子,连喊“六”的劲头似乎也没有了。
等到骰子落定,赫然竟是一个“六”。
喊声顿时终止,唯有闫升大喜过望地喃喃连声:“感谢老天!感谢老天!”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确实,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太多太多,但是这个六点绝不是巧合,更不是天意。
骰子碰到沈白的杯子不是巧合,只是沈白故意让人觉得是意外而已。
他不能让闫升把自己犯案的证据输给旁人,所以他只能让闫升赢。
闫升赢了,沈白居然又得到了一块银子,这一瞬间在闫升眼里他已变得非常可爱,他简直成了他的财神爷。
夜已深。
除了逍遥楼之外,整个定州已经沉睡。
逍遥楼依然灯火如昼。
逍遥楼内,闫升开了一桌酒席,邀请一帮赌客在庆贺,他已经喝得舌头都短了。
沈白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留意着闫升。
他决定查出闫升落脚的地方,然后将他缉拿归案。
看来这个醉汉今晚哪里也去不了了。
嘈杂之中忽然传来“叮咚”两声焦尾琴的轻响。
琴弦尚在震动,大厅中却已寂然无声,唯有琴音袅袅,余响不绝。
常客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时刻,停止了喧闹,屏息静待。
就连喝醉了的闫升也是大气儿不出。
即便不是常客,沈白也已料到。
他的功课一向做得很足。
但听得环佩叮咚,四个盛装、身材高挑、削肩蜂腰的女郎鱼贯而入,每个人的右手都挑着一盏大红灯笼。沈白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齐整的美女,而且还是四个,所以他看的有些呆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即便是隔着人皮面具,他仍然禁不住红了脸,下意识地四周看了一眼,发觉众人都痴痴呆呆的看着别处,没人关注自己,这才安心下来。但他马上又发觉不对,这些人直盯盯地看着不假,可是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是对着那四个女郎的,都在向女郎的身后看。顺着众人的目光,他看到一个身材比四个盛装女郎略矮一些,年纪略小一些,寻常女孩的装束,未施粉黛的少女,跟着四个女郎盈盈走来,体态婀娜。沈白的目光略触及少女的脸庞,不觉心中一痛:“世上哪有这般明艳的女子?”恰在这时,那少女迎着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他顿觉如沐春风,大厅里的烛光瞬间仿佛秋天的阳光一般温暖人心。
难道她就是十妹?
她当然就是十妹。
沈白此刻才完全明白为什么逍遥楼是男人的最爱。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十妹。
十妹轻移莲步,款款而行,在众人的注目下走入内室,身后空留下几声叹息。
过了好半天,逍遥楼才重又恢复了喧闹和嘈杂。
难道这些人每天聚集到逍遥楼就是为了一睹十妹的风采?
难道不值得吗?
夜已三更。
更鼓敲过,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喧哗犹如被刀劈一般随着鼓声瞬间停顿。
一个侍女走进大厅,说道:“闫升先生留步。”
侍女的声音不高,但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仅仅是因为大厅里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更是因为每个人都在凝神等着这个声音。
她声音刚落,守门的大汉高声喊道:“送客。”
不消片刻,大厅里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闫升。
他的酒醒了,但是似乎又醉了。
当然,这次醉人的不是酒。
自从听到“闫升先生留步”之后,他就变得痴痴呆呆的了。
他曾无数次向老天爷请求能让他交到好运留宿逍遥楼,但是一次也没有应验。
他曾无数次听到侍女喊“某某先生留步”,但是某某从来也没有换成闫升。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说他今天赢了大把银子是运气好他相信,但是运气居然好到这个地步他就有点不相信了。
但是,不相信也得相信,因为一个漂亮的侍女穿着几乎完全透明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请他上楼。
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体某个部位起了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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