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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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秋十月,花木凋零,山色枯黄。夕阳正浓,血色余辉浸染苍茫大地,秋风漫卷,衰草连天摇摆不定,到处一片呜咽之音。 一条黄沙大道蜿蜒曲折,两侧群峰如垒,寒山带碧。此刻四野寥落,光线朦胧,倦鸟在林间跳跃啁啾,秋虫于枯草中蛰伏鸣响。时值永乐年间,本该车马不绝的大道却显得颇为苍凉。 未过多时,暮色飞升,寒气渐起,山坳间月圆如盘,满月初出,银光未发,好似硕大无比晶莹透亮的白玉挂在九天之上。 突然间,大道一端马蹄声骤起,一队人马挟着滚滚沙尘朝北疾驰,马上之人既不挥鞭催马,也未大声喝斥,皆是屏声敛气,马摘銮铃。暗月昏星中看不出是何来历。 马队行至两山逼仄,狭窄之处,前面一匹坐骑不知何故四蹄瘫软,重摔倒地,人马一声不发竟然同时毙命。后面三人尚未回神,只觉手中缰绳一沉,正欲收缰勒马,哪知为时已晚,纷纷跌落马背,摔个人仰马翻。 纷乱惊慌之际,一人飞腾而起,凌空说道:“不可慌乱,护好马车”。 众人这才惊魂稍定,将马车围在中间,拔出腰刀迎战御敌。 那人飘然而落,长身玉立,气度翩翩。游目四顾后,弯身查看那尸体伤口,不由得忧色凝重。正自忧心间,秋风中嗖嗖嗖传来箭镞离弦破空之声。 两侧山峰箭如飞蝗,密密麻麻射将过来,密如骤雨狂风。 间不容发之际,只见他身轻如燕,灵动异常,花蝶一般在方寸之地翩跹不定,双手舞动如电,竟是千手观音一般将周身笼罩在掌影之中。饶是箭雨滂沱,也难伤他毫发。 须臾间,已将几十只羽箭揽在手里,他轻啸一声,劲力灌满双手,左右开弓将羽箭朝密林甩去,羽箭被巨力推送,已成赶月流星,但见点点箭镞寒光闪烁,没入黑暗之中,接着便有尸体从林中滚落,惊起数只夜鸟,振翅乱飞。 其与众人毕竟难以抵抗,已有十几人或死或伤,却仍是阵型不乱,团团护住中间一人。 “好俊的功夫,你是武林人士,在江湖之远,何必要插足朝廷之事?任你一人能耐再大,如何匹敌万马千军,既不愿意为皇上效命,又何必强逞英雄,与锦衣卫做对。燕王初登大宝,社稷未稳,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何不顺势而动,应天而为”。说话人声若洪钟,一言已毕,群山间仍是久久回应不绝。 这年轻人乃是名剑山庄少庄主李蓦然,尊奉父亲李义山嘱托,将御使史景清遗孤暗中接往庄中。史景清本是文帝旧臣,忠贞不二,性烈如火,金陵城破后,文帝去向未明,史景清假意归顺燕王,实则效仿荆轲刺秦之举,在朱棣酒宴群臣之时,借献宝之名行刺杀之实,不料刺王杀驾未遂,朱棣勃然恼怒,下令剿灭九族,掘其先人祖坟。 史景清为官之前,与名剑山庄庄主李义山结为异性兄弟。两人分在江湖之远,庙堂之高,仅以寥寥书信来往,兄弟之情未有丝毫寡淡,手足关系也无旁人知晓。史景清早知行刺胜败殊难料定,便以书信告知李义山,一旦事情败露,全家老小性命只能交付他暗中保护。 李义山念及兄弟情义,又感他忠义之心,连夜嘱咐李蓦然带队人马乔装进城入府,此时史景清已然被捕入狱,不日将当众斩首,锦衣卫抄家之时,发现家仆眷属一概不在,这才连夜通缉。 李蓦然遣散家丁,给予盘缠银两让其各谋生路,只带着史景清家人赶往山庄,车队日夜赶路,藏行隐踪,扮成来往客商来打消嫌疑,不料锦衣卫爪牙甚众,耳目灵通,仍是有所察觉。 李蓦然心中一惊,这人言语中内力强劲,意图敲山震虎,好让他知难而退,束手待擒。适才亮出几招家传绝学,只怕被他看出自己武功深浅,如今敌众我寡,敌暗我明,实乃大凶之势。 片刻思忖间,一个人影倏忽而落,李蓦然抬眼看去,三丈之外静立一人,淡淡清辉之下,面似秋霜,双目射出两道冷光。瞧不出岁月痕迹,仿佛是寒冰雕砌,冷意森森。 “居然是个少年小子”,那人冷冷说道。 李蓦然入世尚浅,经事不多,江湖上的人物却从父亲那里听过不少,有名有姓的一流高手不但耳熟能详,所用兵器,成名绝技也是谙熟于心。适才人马双亡,皆被利器切断咽喉,部位之准,手法之妙,都是一等一绝顶高手的功夫。
“冷面郎君韩冲竟也摧眉折腰事权贵,做了朝廷鹰犬!”,李蓦然语含讥讽,面带不屑。心中实则忐忑不安,颇为焦虑。
韩冲并无嗔怒,神色漠然,说道:“留下史景清家小,其他人网开一面!”。一双冷目让人无法逼视。
“你拿朝廷俸禄,行忠君之事,我受人托付,不负友人之情,各有使命在身,还是让刀剑了断吧!”,李蓦然打定主意,宁为大义而玉碎,不求活命而瓦全。
“好,人言难断是非,刀剑易决胜负”,韩冲剑比话快,双足点地,长剑抖出点点寒光,一招凌厉攻势已到面门。
剑映月光,裹挟霍霍剑气如同一道闪电袭来,李蓦然心中一凛,初入江湖首临劲敌,不免一时发怵,却也胜比初生牛犊不惧龙虎,眼看剑尖距离面门不过盈寸之遥,脸颊亦被劲风刺得生疼,当下身子一矮,一招“巨蟒出洞”,随身宝剑向上一点,直刺韩冲胸口。
一剑落空在韩冲意料之中,他尚不知李蓦然修为深浅,武功路数,先前几招旨在投石问路,见他一剑斜刺,身子凌空一翻,到了李蓦然身后,手腕轻轻一抖,打出独家暗器“梅花针”。
韩冲不是阴险之人,自然不屑靠暗器取胜,不过是试探李蓦然应变之能,几枚银针俱是打向后背,难伤性命。
李蓦然闻声辨器,反手长剑一扫,叮叮数声将银针一一打落,右手往怀中一探,便也发出一物,韩冲不敢大意,风到耳边伸手一夹,发觉暗器异于常物,定睛一看才知是颗花生。
“初次见面,无酒无肉,请你吃花生可好”,李蓦然打趣说道。
原来他素来喜好花生,总是随身携带,此刻急中生智,便将他当做暗器回敬韩冲。
几十名锦衣卫早将车队重围起来,只是未得命令不敢动作,两拨人马刀剑对峙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两招过罢,二人不分伯仲,韩冲已试出李蓦然几分功力,心知胜他不易,却看不出他属于何门何派,师承何人。兀自思寻之时,眼前星光点点,剑气霍霍,眨眼间又是三路招式自上而下三路攻来。
三招“白虹贯日”,“平沙落雁”,“蜻蜓点水”,分刺独孤方咽喉,前胸,小腹。
三招剑势中原有两路剑法起承转合,连贯起来方才行云流水绵绵不绝,是为“青龙转身”,“韦陀背剑”。哪知林江仙欲求速速制敌,又恐暴露身份,竟然拆分使出,如此确实出人意料,剑势愈加凌厉,却也生出隐患破绽。
若是对方剑术在己之下,发招之人尚能自保,一旦棋逢对手就凶险万分,独孤方剑术造诣胜过林江仙,非但能避开这三招怪剑,势必料敌先机,觅得高手过招间乍现乍灭的破绽。
“剑术不错,禀赋难得,可惜班门弄斧”,话音甫落,韩冲身子贴地平飞,离弦之箭般从李蓦然身下溜过,一招“神龙摆尾”,长剑刺向他背心,力道之大足可穿碑裂石,迅疾而来如风如电。
李蓦然在生死关头,面对背后一剑居然不做躲闪,俨然无招以对坐以待毙。
“魔云剑下不死无名之鬼,留个姓名饶你活命”,韩冲道。
其实韩冲剑下无杀人之意,心中倒有惜才之情,见他纹丝不动竟是徒手待毙,不觉惊诧万分,剑到半途便收了势道,叫道:“当真想死吗!”。
话刚出口,一道电光飘飞,忽觉手臂微麻,李蓦然反手一剑,速度,方位,时机都未差分毫,两剑交碰星火点点,剑身颤动嗡嗡而鸣。
原来李蓦然在山穷水尽,陷于死地之时突然灵光乍现,想到枪法中一招回马枪,便以剑做枪模仿起来,适才不动分毫不过是麻痹敌手,此刻一剑如天外飞仙,当真是妙不可言,神乎其神。
韩冲长剑一抖,身子向后凌空翻飞,站立于两丈开外,笑道:“剑法运用之妙,在乎一心,想不到你竟会如此变通,小小年纪便有此等造诣,若非有家世渊源,恐怕难以如此,你到底是何身份?”。 “堂堂一个锦衣卫千户,自诩阅人无数,非但看不出如此精妙剑法的来路,还差点败下阵来,锦衣卫有何本事凌驾于东厂之上”,说话之人在数里之外传音而来,如金石而鸣,震人耳膜。 当真是屋漏遭逢连夜雨,沉船还遇打头风,李蓦然倒吸凉气,暗叫不好。自信可与韩冲难分胜负,还可博得几分胜算,这人言语虽然张狂,这手千里传音的硬功夫却是众人听得分明,武功造诣自然不可轻视小觑。 非但李蓦然心惊,韩冲亦是诧异万分,暗道:“东厂何时得了消息,此等功劳要是被他抢去岂不可惜?”。 二人默然间,听得马蹄声滚滚而来,将月夜的静谧踏得粉碎。 李蓦然纵目望去,前方一票人马黑云一般奔涌而来,转眼间奔到跟前一字排开。匹匹骏马毛色纯黑,膘肥身健神骏挺拔,月光之下幽幽发光,马上骑者腰悬长剑,俱是黑色劲装。马是神驹,人亦不凡。 一人带马上前,便将目光落在李蓦然身上,笑道:“江湖人士与朝廷向来进水不犯河水,不知足下何以要协助朝廷要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留下马车上的人,尔等还可以有个全尸!”。 李蓦然见他一个凛凛生威的中年汉子,面皮白净声音尖细,便要奚落一番,说道:“听说东厂都是生不出儿子的阴阳人,说话阴阳怪气,今日看来却是不虚”,又朝韩冲说道:“事到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韩大人可否应许?”。 韩冲朗声道:“只要你们束手就擒,韩某可以考虑!”。 “我等皆是血性男儿,死不足惧,只是死在一群太监手里,定然难以瞑目九泉,也愧对爹娘,即便死也要死在锦衣卫的刀下”,李蓦然说得斩钉截铁,叫人心中不疑。 韩冲听罢不知是喜是忧,顿觉左右为难,落入骑墙境地,李蓦然引颈受戮便是大功一件,如此却又与东厂争功,一时踌躇不决。 要知锦衣卫乃是朱元璋设立的拱卫司,废黜后被朱棣重新启用,如今建文帝踪迹不明,余党隐匿,反对势力更是暗流涌动,东厂应时而生,权利竟然高于锦衣卫,两派互相牵制彼此暗中角力。一面替朱棣扫除异己钳制天下,一面却也明争暗斗互为仇敌。朱棣城府深沉最善权谋,双方既忠于皇权,有彼此争斗,任何一方都难以独大,正是朱棣乐于接受的政治架构,故而只要双方尽忠尽责,对于彼此的内讧争斗则常常听之任之。 韩冲偷眼瞟视那人,拱手道:“不知独孤大人意下如何?” 原来这人正是东厂千户统管独孤方,久在宫中任职,几年来仗着一路独特鞭法闯出些许名号,因为善于搬弄权术罗织罪名,不少清白无辜之人被其扣上乱党罪名,多是身死族灭,朝廷却大加封赏,因此他一路青云而上,官途顺利。不少江湖好手欲替天行道杀了此人,结果反倒送了自己性命。 独孤方心中火气,面色阴沉,鹰目杀气乍现,斥道:“韩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这小子若不是怕我三分,岂会乖乖受死,东厂与锦衣卫素来不和,这小子分明是离间你我,倒不如一起杀了他,功劳大家平分”。 李蓦然不由得手心出汗,脑中心念电转思忖退敌良策,忽而马车中传来几声惨叫,立刻有人喊道:“史夫人杀了一双儿女,自杀身亡了”。 独孤方仰天冷笑,好似夜鬼哭诉让人不寒而栗,旋即又道:“乱臣贼子倒也识相,这样死了未免便宜”。 笑声甫歇,听得一人说道:“跟这帮禽兽拼了!”。 李蓦然心中苦痛不已,懊悔难当,自责于有负父亲嘱托,更愧于竟然不能保存车上一家三口,史夫人惊人之举实为替他解围,一双儿女惨叫之声更是在他耳边久久回荡。 “杀,杀”。李蓦然一声咆哮,竟是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心浮气躁,仇恨乱心,战端一开就犯了大忌,李蓦然一招拨云见月,一剑三式全力而出,竟然是个鱼死网破的招数。 独孤方阴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肚,身子跃到半空,缠在腰身的银鞭龙腾电闪一般打将下来,银鞭轻灵翻飞,竟然绕城几个光圈,光圈越收越小,便要将李蓦然团团围住。 韩冲闪在一旁隔岸观火,初见独孤方银鞭出手,心中不禁暗叹不如,庆幸自己未与他交手。 那银鞭一丈余长,携风带雨袭到身后,李蓦然人在马背上,余光中见一道电光圈来,左手一扣缰绳,身子下滑贴到马肚上,以为如此便可化险为夷,孰知半空一声炸响,独孤方手腕一抖,一招神龙摆尾,银鞭方向陡转,又从地下裹挟而来。李蓦然心叫不好,长剑猛然击地,身子借势弹开。那骏马却不及躲闪,顿时被击得肚破肠穿,倒在地上四蹄乱舞哀鸣不已。 鞭法讲求大开大合,精于攻守兼备,能够大成者却寥寥无几,独孤方倾注几十年心血方才得心应手,到了十成火候。银鞭飞舞刚柔并济,如龙腾势大,似灵蛇轻巧。李蓦然起初尚能在银鞭绕城的圈外腾挪辗转,三十招后,只剩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独孤方得胜在望,笑道:“你能够与我斗上三十回合实属难得,今日不杀你,必成日后之患”。 李蓦然气喘如牛,功夫落了下风,嘴上丝毫不输,骂道:“我死了尚有子孙报仇,你要死了,可就断根了!做好今日杀了我”。其实他尚未娶妻,何来子嗣,不过是胡乱痛骂。 话刚出口,独孤方啪啪啪挥出三鞭,几乎同时攻到,鞭身击向前胸,鞭尾横扫背部,李蓦然长剑当胸,银鞭击在剑上如开山巨斧力道甚大,李蓦然胸口一热,一口鲜血被他硬生生回吞。无奈后背鞭尾业已扫到,顿觉腹内翻江倒海脏腑倒置,身子一软踉跄倾倒。 一招得手岂能容敌喘息,独孤方长鞭如棍,横劈而下要斩断李蓦然双腿,李蓦然心中一横,用尽余力将手中长剑掷出,独孤方只得收鞭将其击落,待他一鞭挥出,李蓦然已经凌空踢倒一名锦衣卫,夺过马匹向北疾驰。 李蓦然马上回头一顾,几十随从力战而亡,两行热泪不禁奔涌而出。 独孤方功亏一篑,气得捶胸顿足,凌厉目光一扫韩冲,怒道:“韩大人坐视要犯夺马,可是罪加一等”,领着部下急忙追赶。 韩冲见他走远,说道:“你们听着,回朝复命就说东厂横插一手,帮了倒忙,以致要犯逃脱,说错半个字,谁都人头不保! 负伤纵马北去,奔出十几里路,李蓦然渐觉体内气息胡乱冲突,胸口热血如滚汤涌沸,方知独孤方银鞭端的狠辣,想到凭借孤注一掷侥幸脱离,心中余悸久久未消。随即掏出几颗花生,左手一压一弹,果仁破壳飞入嘴里。一番咀嚼后,血气再次上涌,顿觉嘴里又咸又腥,不禁连连吐出。 此时月行中天,银光普照,山河大地披霜盖雪,更有薄雾浮在半空渺渺飘飘。 东厂人马穷追不舍,相隔不过百米距离,一随从突然追了上来,说道:“大人,何必追这个将死之人,朝廷要的是史景清家眷,领着尸体回去交差就好,要是被锦衣卫拿走,他们必定倒打一耙,不如夺回那三具尸体,免得空手而回。大人神威无敌,韩冲断不敢与你为敌”。 独孤方一心要将李蓦然杀之而后快,听得部下一番言语,半晌沉吟后甚觉有理,当即调转马头,暗想:“韩冲故意看着那小子逃走,就是将我引走,差点落了圈套”,随即朗声说道:“速速赶回,将那史景清一家三口的尸体带回东厂,锦衣卫胆敢阻拦,格杀勿论“,一行人马便又沿路折回。 李蓦然回头见东厂人马突然没了踪影,仰天长嘘一口气,刚才催马如飞甚是颠簸,所受内伤未免加剧,当下一拉缰绳将坐骑带住,缓缓行到路边,寻了一处空幽静谧之地,将马匹系在一棵大树枝上,盘腿坐下倚靠树干开始调养起来。 过得半盏茶时,体内血脉稍有和顺,气息略微平稳,依照家传调养之法反复运功几次后,胸中剧痛亦减去大半,李蓦然见四野无人,月色如水,索性躺在地上闭目养神。迷糊中不知沉睡不久,肚中空空如也呱呱乱叫,竟是饿鬼作祟将他唤醒。他伸手去摸花生,居然别无一物,一惊之下猛然坐起,喃喃自语道:“难道到了阴间地府,被小鬼偷了花生”。 他又在大腿用力一拧,强烈的痛感让他如释重负,可心中依然困顿疑惑,忽然眼睛一瞥间,前面几米处散落不少花生壳,间杂零碎的鸡骨。李蓦然疲惫交加,内伤袭体,本就神智未清,此刻更如在梦里云中,不知是真是幻,揉眼再看后,惊得冷汗淋漓。 正欲起身查看,头上忽被一物砸中,伸手一摸又软又油,拿到眼前一看,竟是半个鸡翅,继而一个苍老声音连连说道:“哎哟哎哟,可惜可惜了,到嘴的鸡翅飞了”。 李蓦然往腰间一摸,哪有长剑在身?再朝上一看,高树参天,残存的半树秋叶间,一人横躺于一根细细枝杈上,双手并用正在撕扯半个烧鸡,右脚翘在左脚上摇摇晃晃。树杈不过拇指粗细,那人硕大身形大睡在上面,树杈居然不弯不曲毫不着力,更奇他身稳如山纹丝不动,手脚尚能运用如常。 李蓦然呆怔良久,暗想:“父亲常说山外山,人外人,才败给独孤方神妙的鞭法,又见这人的绝世轻功,当真是开了眼界”,忽而又想:“想必此人料我必来,早已在此等候,难怪东厂无故消失,原是早有安排,今日怕是性命休矣,这人杀我不过反掌之间”,念想到此反倒无所忧虑,生死已然抛诸脑后。朗声说道:“东厂竟然有阁下这样的高手,阁下何不早早下手,此地风景宜人,月白风清,倒是个好地方,”。 那人置若罔闻,嘴里吧唧吧唧越来越响,李蓦然忽而若有所悟,思忖道:“我当真是糊涂蠢蛋,东厂训练有素纪律森严,个中高手作风严谨,杀人岂会如此拖拉?我倒是当了小人将他误作东厂恶人”。 心中正自愧疚,蓦地眼前黑影一晃,那人翻翻滚滚落了下来,嘴里说道:“幸好幸好,要是这只鸡翅也飞了,可真是暴殄天物了!”,盘腿而坐继续吃了起来。 李蓦然肚中饿鬼发狂,闻到阵阵肉香愈发难捱,月光下见那人满脸拉碴胡须,深目高鼻面黑如炭,倒是纵横的皱纹显出过往风霜年月,当下说道:“叨扰前辈在此赏月,误将前辈认作东厂阉党,晚辈惶惶内疚,恳请前辈包含”。 肺腑之言刚出口,腹中辘辘饥肠咕咕而鸣,那老者说道:“老夫吃了你的几颗花生,没想到你满腹意见,吃人嘴短,这鸡腿给你,咱们可是互不相欠了”,便将手中鸡腿递了过来。 李蓦然如旱苗闻春雷之音,欣喜万分,正要伸手接过,见那鸡腿已被咬去几口,手到半途便停在半空,接与不接踟蹰难决。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还嫌老夫脏污,这也倒好,你那几颗花生如何胜过我的鸡腿”,说完掏出几颗铜板在手里拨弄得叮当作响,说道:“这些铜板干净,就当陪你的花生”。 眼见他要将鸡腿收回,李蓦然急忙一手抢过,笑道:“晚辈适才担心前辈不够吃,这才犹豫不决,绝无嫌脏之意”,赶忙上前一步快手夺去。 眼见他要将鸡腿收回,李蓦然跨步上前快手抢过,笑道:“晚辈适才担心前辈不够吃,这才犹豫不决,绝无嫌脏之意”,咬着半个鸡腿大快朵颐起来。
两人端坐一起吃得干干净净,那人意犹未尽,顽童一般将几根手指一一吸允,这才起身伸伸懒腰,喃喃说道:“几年光景,皇宫里的那帮厨子手艺倒是长进不少,要是能偷到那道花香浓郁,油而不腻外焦里嫩的五彩百花鸡,老夫折寿十年也是情愿”。
李蓦然半个鸡腿下肚,反而更加饥饿难忍,听他提及百花鸡这道闻所未闻的菜名,好奇心与饥饿感一起发作起来,起身问道:“老前辈说的这道菜真的如此美味?”。
那人背过身去不予理睬,李蓦然不好再问,说道:“晚辈这就告辞,前辈多多保重”,便已翻身上马。
待他在马上转头一看,那人已靠在树干沉沉睡去,李蓦然不想弄出太大声响,只得牵马朝大路走去,未出百米之遥,听得大道南端蹄声奔来,随即将马匹催赶到低洼之地,俯身于草丛中暗暗眺望。
马队片刻已到了岔路口,李蓦然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韩冲带着几十锦衣卫在道上驰骋,马队很快兵分三路,一路北去,一路向左,一路正朝自己飞奔而来。
李蓦然快步猫腰赶往大树之下,那人却踪迹全无,眼看锦衣卫顷刻而至,不容细想只得飞身上树,突然之间发现丝丝缕缕的花香直冲鼻孔,心中不禁纳罕:“深秋之际百花残落,为何突然花香如春”。正自想着,一人说道:“你我早就两清了,这百花鸡你闻闻就好,千万别痴心妄想,连鸡屁股都没有”。 李蓦然心中一喜,低声说道:“前辈不要误会,我并非要抢你美食,锦衣卫正在追杀晚辈,我怕连累于你,这才前来相告,前辈还是速速离去”。
“此处是美景,配上美味最好,阎王厉鬼来了我也不走,他们要杀的是你,我一个糟老头子,只怕脏了他们的刀,你还是想想如何保命吧”,那人横于两根树杈之上,美食在手无暇他顾。
心急无奈时,十几飞骑已然到了树下,李蓦然屏气凝息朝下俯瞰,锦衣卫正在树下驻马不前, 听得一人说道:“那小子刚刚逗留过,定然是重伤难支在此调息”。
说话之人正是韩冲,李蓦然暗叫不好,地上的花生壳暴露了自己行踪,懊悔中又听一人说道:“他娘的东厂阉狗,只会捡便宜”,言语中甚是愤怒。
韩冲亦是冷哼数声,说道:“东厂知道皇上最忌惮叛臣乱党,投其所好大肆诛杀牵连,这才得了恩宠,我们只要依样画葫芦,抓了那小子查明来历,将其家人一并逮捕,皇上定然大加封赏,到时候看东厂如何嚣张”。
众人齐声夸赞韩冲切中要害,想到封赏愈加兴奋,又急于挣得功绩向朱棣邀宠来打压东厂雪恨,人人朗声说道:“我等为大人马首是瞻,今夜翻山掘地也要搜出那小子!”。
李蓦然听罢心惊肉跳,暗道:“一旦被锦衣卫查出身份,名剑山庄难免有刀兵之祸,必须尽快回去告知父亲”,思忖良久仍无脱身良策,不由得心绪烦乱。
又听一人叫道:“他奶奶的怪事,月亮又大又圆,怎会下起雨来”。
李蓦然心中疑惑,有人说道:“这雨水还是温热的,带着怪味”。
“操他娘的,这是什么尿水才对,难道树上的野猴子撒尿”,一人破口骂道。
李蓦然大惊失色,抬头见那老者坐在树上手舞足蹈得意至极,便知是他暗中捣鬼,伸出拇指暗夸他此举甚妙。老者用手在腰带一阵比划,示意他也可撒尿来整蛊锦衣卫,李蓦然连连摇头,老者顿然显得有些失望。
两人正在树上得意,便听得树叶嗖嗖响动,韩冲业已发现树上有人,暗中打出六枚梅花针,老者动也未动,吐出嘴里半块骨头,三枚银针被尽数打落,韩冲岂知老者有此等化境功夫,平生一大绝技竟然被他轻描淡写的化解,心中还未及惊诧,那根骨头化了银针力道,反而倒打过来。韩冲翻身下马逃过此劫,心神俱寒如坠冰窟。
李蓦然猝不及防,身负重伤反映减慢,那银针从枝叶间飞来,叶影婆娑,莎莎有响更是难以辨别,只觉大腿闪过一丝灼热感,三枚银针已经入肉穿骨。正欲翻身而起,惊觉身若无骨轻似飞花,使不出半分气力。原来这银针喂有剧毒,融入血液立时发作,李蓦然毒气攻心,伤势雪上加霜,身子一软就往树下跌落。
韩冲身子飘然而起,就要将他截过来,老者见势也不慌乱,单手在树枝一拉,身子似箭射出,便在枝桠间朝下飞来,李蓦然快速下落,韩冲已然占了先机,不需眨眼间偏要得手,老者瞬间身快如电,尽是凭空出现一样拦在面前,韩冲大惊之下左手出拳,右手击掌,一招双龙出海击向李蓦然前胸。他自知武功难胜老者匹敌,击杀李蓦然乃是攻敌必救之策,老者骂道:“你一身功夫倒是不错,竟也趁人之危用此下三滥的卑鄙手段!”。
韩冲得胜在即,笑道:“高人面前唯有如此才有胜机”,掌如巨斧开山,拳似铁锤凿石击在李蓦然身上。
命在攸关之际,李蓦然凡胎肉体犹如铜墙铁壁,眼见一道白气飒然,韩冲双臂咔嚓一响,竟是腕关节同时被震脱,剧痛之下,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踉踉跄跄才算站稳。
原来老者将计就计,先于韩冲拳掌之前,将三成浑厚内力灌输李蓦然体内,李蓦然真气护身顿成金刚之躯,幸在老者慈悲为怀并无杀意,只叫韩冲受些皮肉之苦,若是所用功力过了五成,韩冲五脏六腑七筋八脉必被重创。 李蓦然昏睡沉沉人事不知,待到悠悠转醒已是翌日清晨,睡眼朦胧瞧见轻纱床帐,这才发现自己静卧于幽室之中,屋内陈设简单,器物却是极为雅致,一桌四椅皆是竹藤编制,竹筒茶杯青木水盆。墙壁屋顶青黛如山,用料皆是上好的绿竹黄木。角落之处有炉火烧得正旺,赤红的木炭嗞嗞炸响,炉上的土罐溢出丝丝水汽与阵阵药香。
强支弱体到了窗前,万道霞光穿云透雾临窗洒落,一场大雾消散殆尽。窗外落叶萧萧纷纷扬扬,竟是一片竹林在秋晨呜呜咽咽,竹浪起伏金波荡漾,还未散尽的晨雾亦在林中飘浮,秋阳之下泛着淡淡的金黄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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