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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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轻翎咬了咬下唇,轻声道:“百只毒蜂!” 孟非尘冷然道:“我素来认为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喜欢研习五行机关、医术毒药,我也从不曾干涉过。如今你却豢养起这些毒物来!你可曾想过,一旦毒蜂流出山庄,那些寻常百姓又该如何抵挡?” 凤轻翎垂下了眼,冷笑一声:“我既然敢养,自然就有收服它们的把握。况且,就算被一两只毒蜂蛰了,也不会致……” 孟非尘厉声道:“不能致命,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就是理所当然的吗?授你医理、给你治病的黄老先生,每次都专门给你留条新鲜鲫鱼的李家婶子,一个个你认识的、不认识的村民,你就忍心让他们喂了你养的毒蜂?”孟非尘顿了顿,语速渐缓,字字都仿佛含着绝大的压迫,“这些蜂已尽数被我毁去,日后山庄里,决不允许有人豢养毒虫、毒蛊!还有,翎儿你若是再次伤及无辜,为师决不留情,你听清了?” 房间里瞬时寂静如死,叶停从未想过随和的孟非尘也会变得如此凌厉。即便是当日取父亲性命时,他的眼,他的声音,也是温润而悲悯的。 在静默中,凤轻翎的白衣微微颤动着,不知怎么,叶停就想到了故园里,西风尽头颤动的白梅。 凤轻翎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凝结的空气:“我明白了,原来是毒蜂翅膀扇动的声音提醒了师父。” 孟非尘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不错。虽然竹林的沙沙声与竹啸声几乎掩去了毒蜂振翅之声,但是能令这孩子激动到落下泪来的,必然是极大的震撼,为师便也有所警觉。” 凤轻翎轻叹道:“师父闭着眼睛也能将百余只毒蜂一只不落地轻易毁去,师父的剑术想必又精进了!不过我还在此处方圆十丈的地上埋下了炸药,相信丝毫不露痕迹,师父又是如何通过的?” 孟非尘微笑道:“为师深知你最善洞察弱点,当为师全力一击并且成功时,那一瞬间必定是精神最为松懈、最易失手之时。为师想你必会就此设下埋伏,但为师不能确定玄机究竟藏于何处,只好在每次埋伏之后、举步之前,带起沙尘击于竹枝、地面,以回声判定虚实。”凤轻翎微微颔首:“可即使您知道地上有玄虚,这条路也是不得不走!这第三关……” “这第三处机关,你不但在地上埋下炸药,更在大片竹枝里换上劲弩、钢刃,却只用数道引线引发一切,可谓大巧若拙,不似前面的花样百出,却着实让一个盲人无法防范。我也不免落入了你的计算。” 凤轻翎若有憾焉:“可是您在踏上去的瞬间还是有了感应。”孟非尘淡淡笑道:“脚踏上了引线才发觉,已算失手。我暂以内力压制引线,使机关不致立刻发动,随后以剑气探察,发现周围竹枝皆是劲弩、钢刃,机关笼罩范围至少方圆五丈,而我至多只能在一步之内凌空控制引线。然此处离竹林出口已不足半里,权衡之下,为师只好由竹阵上方跃过。”凤轻翎迟疑道:“可是一” 孟非尘微笑道:“以为师的身法速度,若只有半里,大概世上还没有能伤我的弓箭!” 两人一问一答大半天,叶停开始还能插上一两句嘴,到了后来几乎听呆了,而君无戈和岳怀却仿佛对这样的对答司空见惯,君无戈脸上若有所思,而岳怀却似昏昏欲睡。 孟非尘看了眼四个徒儿,顿了顿,接道:“为师这次闯阵的经过便是如此。翎儿,你有何心得?”凤轻翎悠然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师父日夜精进,想来弟子功不可没!” 孟非尘豁然笑道:“文武杂艺原都是要日夕用功才有所成。戈儿,你呢?” 君无戈沉吟一下,才道:“处变不能惊,临敌之际机变至为关键。” 孟非尘点点头:“你性情执拗、为人方正,剑法重气势而稍嫌呆板,日后要在‘机变’两字上多下工夫!如果有兴致,不妨进翎儿的竹阵里走走。停儿,你是跟为师一并走过来的,也讲讲体会?” 叶停早已打定了主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气,羞涩道:“我、我一进竹林就觉得头晕,后来中了迷香,脑子乱作一团,什么也不知道。刚刚听了师父和大师兄的话,才明白了些,师父武功之高、师兄设计之巧,真是叹为观止……”他才说到这儿,就觉凤轻翎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后面的恭维,顿时接不下去了。 孟非尘倒是习惯了,温言道:“武功都是练出来的,慢慢来不要心急。怀儿别做鬼脸了,轮到你了!” “啊?这么快?”岳怀吐下舌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师父常说魔由心生,要是心里什么都不想,那过阵也不用闭眼睛,不就什么危险都没有了?”一语既出举座默然,说话的人却浑然不觉,自顾自拉住孟非尘的手,撒娇道,“师父,我说得对不对呀?” 叶停发现凤轻翎的眼光柔和下来,脸上真正泛出了笑意:“怀儿说的,怎么能不对?只不过这般心无挂碍、四大皆空,日后我该叫你小师弟呢,还是大法师?” “臭师兄,师父,大师兄欺负怀儿!” 孟非尘也笑:“不为外物所羁,是小成;不为心魔所扰,才是大成。但望怀儿你能在涉世之后,还能保有这颗空明之心!好了翎儿,你私养毒物,姑念初犯,罚你抄写十遍《道德经》。另外虽然半里之内,弓弩于我无用,但总是违背了事先和你的约定,就算为师输在了你的第三道机关下。嗯,下一个月,我来负责煮饭好了。” “不要!”岳怀一下子跳得老高,大声抗议。 凤轻翎闲闲扫他一眼,笑吟吟道:“谨遵师父之命!” 岳怀眼巴巴地望着君无戈,可怜兮兮道:“二师兄——” 君无戈脸上刚硬的线条在看向岳怀的时候,也稍微柔和些,声音却还是冷冰冰的:“师父做出来的饭菜至少无毒。” 孟非尘指着岳怀着恼道:“想当年为师为了填饱你这个无底洞,顿顿煮饭累个半死。那时你怎么不说不要?” 岳怀委屈道:“全无选择、毫无比较,再难吃的东西也只好勉强下咽。但人家现在吃惯了大师兄做的饭菜,还怎么吃您做的东西呀?再说——”他看了眼君无戈,嗫嚅道,“大师兄做饭就算有毒,也只有两份里面有……” “岳怀!”三声怒吼同时响起,倒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停,惊得个目瞪口呆。 一阵打闹,孟非尘忽然抬袖掩口轻咳了两声,放下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折了下袖口,叶停却分明在他唇边发现了一丝极淡的血丝。 他看得到,别的人,自然也不曾错过。君无戈眼中闪过一抹别样的光彩,而凤轻翎的脸则白了白,不假思索地抬手便去扣孟非尘的腕脉! 孟非尘微一沉肘,避过凤轻翎的手,淡然一笑:“内劲使得厉害,呛了口逆血而已,翎儿不必担心。” 岳怀扑了上去,硬展开了孟非尘的衣袖,却见一片触目惊心的暗褐色,绝非一点血沫而已!岳怀的泪水立时夺眶而出,跟着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众人只听得细细的呜咽声不住传出。 凤轻翎的手顿在了半空,莹白如玉,分外触目。他的脸色忽青忽白,片刻才冷冷道:“原来师父只是呛了口逆血而已,徒儿还以为您怕我暗中下手害您呢!”他缓缓地收回了那只手,眼中罩上了淡淡的惆怅。 孟非尘尴尬地笑了下,轻拍着岳怀的背,对凤轻翎柔声道:“怎么会——”哪知句子才说了一半,他又是一阵呛咳,袖上的血渍更扩大了一圈。他的眼光忽然变得暗淡,眼角细细的纹路,两鬓微白的发丝,让他整个人仿佛老了数岁。 “师父,您怎么了?”叶停焦急的呼唤适时响起,情真意切,却可惜没有人应和而显得空洞单薄。 等了片刻,孟非尘才缓缓开口:“停儿才醒转,我也有些倦了,大家各自回去歇息好了,明日再跟停儿宣读门规,让他正式拜师。”一边说,他一边放开岳怀,站起身,一个人慢慢地向外走去,蓝色的背影逆着光,叶停忽然觉得心中升起了难言的萧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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