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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武侠三剑客之一的司马翎,谈谈我对司马翎武侠小说的一些阅读感受与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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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19 10:34:11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众所周知,司马翎是台湾武侠“三剑客”之一,我自《铁柱云旗》、《金浮图》入门,又通过阅读《纤手驭龙》、《饮马黄河》、《剑海鹰扬》、《焚香论剑篇》、《檀车侠影》等代表作正式进入司马翎的武侠世界,之后按作品创作顺序从“剑神系列”、《剑气千幻录》一直看到遗作《飞羽天关》,前后花了一年多时间看完了除《江湖英杰集》、《艳影侠踪》、《飘花零落》、《无情剑》,接龙作品《神剑山庄》等之外的近四十部作品。下面谈谈我对司马翎小说的一些阅读感受与看法。

1.《关洛风云录》——“剑神三部曲”之一
1958年,大二学生吴思明以“吴楼居士”为笔名创作其第一部武侠小说《关洛风云录》开始了其二十余年的笔耕生涯。
《关洛风云录》讲述了崆峒派弟子石轩中奉师父霞虚真人遗命下山寻找失落的“上清秘箓”上半部,并立志挫败崆峒派宿敌碧鸡山玄阴教主鬼母冷婀,凭借其师传的五十手大周天神剑闯荡江湖的故事。
奇遇是武侠小说最常见的套路,初入江湖的男主角想在短时间内成为武林高手,无论是绝世的武功秘籍还是长功力的灵丹妙药,都是极佳的选择,那些秘籍灵药的名字读者都是耳熟能详的,九阴真经、玄功要诀、嫁衣神功、蛇胆、天心石……司马翎自然也不能免俗。石轩中被愚叟公孙璞设计陷入绝地,却大难不死意外得到了泉底的千年火鲤内丹和前人刻在石窟的达摩三式;被鬼母打落山崖找回了失落的半部《上清秘箓》;后又服食了献给雍正的天地至宝千年参王治愈了内伤……正是凭借这一系列的奇遇,才有了书末石轩中独闯皇宫,大战群雄的戏码。仅看这些烂大街的奇遇,《关洛》似乎只是部平平无奇的庸作,然而司马翎凭此作一炮而红,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一,俗套的情感模式,细腻的情感刻画。
为何说“俗套”,请看以下一段文字:【他在一旁似乎听到那客人尖锐地哼一声,接着探头出来。彼此一照面,那客人本来满面怒容,忽然消散。石轩中打量一眼,只见这位客人细细的眉毛,斜飞入鬓,双目如一对寒星,鼻挺口小,配得十分均匀。他心中喝彩道:“好个俊俏风流人物。”……朱灵匆匆进来,温和地叫道:“店家,要两个房间。”石轩中不禁愕了一下,心想他也许不愿同住在一起,便没有做声。朱灵跟着店家迈步,扭头见他默然,星眸一转便笑道:“石兄,小弟一向独自住惯了,出门来还是改不掉脾气!”石轩中听了,容色稍霁。……朱灵吃了几个,抬头道:“你笑我失礼么?我不吃了!”说完,将筷子塞在他手上,努嘴看他。石轩中觉得他的手细腻白净,柔若无骨。……朱灵转一个身,身躯挨着石轩中。石轩中鼻孔里忽然闯到一阵兰麝香味,似从朱灵身上发出,但也不以为意。】大概除了石轩中这个傻瓜,读者都能猜到朱灵(即白凤朱玲)是个女子。女主易钗而弁偶遇男主产生恋情的桥段从“梁祝”开始就已经被写过无数次了,可谓是源远流长,经久不衰的老梗之一。司马翎也写过几次,最典型的便是《关洛》里的石朱之恋了。作者通过对石朱二人萍水相逢与朱染恙终被石发现女儿身前后二人微妙的心理变化,以及石为朱疗伤时的肌肤相亲后二人感情大增的情路历程。又有厉魄西门渐横刀夺爱,石轩中醋海翻波,朱玲身处师恩与情郎之间爱恨难明的情感纠葛在作者妙笔写来惟妙惟肖。此段情孽于石轩中一上碧鸡山挑战鬼母,大闹朱玲与西门渐的婚礼一节达到高潮。
请看以下一段文字:【她(鬼母)又向石轩中冷笑道:“玲儿今晚出阁大喜,你既夤缘来贺,理应相见!”石轩中浑身微震,咬牙不置一词,只听鬼母又道:“你们也算旧相识了!听说你为她求丹,不惜身陷泉眼,玲儿应向你叩谢大德才对……”
……
紫鹃俏眼一瞟,玉掌中暗捏着小罗巾,装着替朱玲去揭开这面红巾,迅速地替她揩拭红巾后的玉面。正待揭起红巾,忽觉手指微凉,竟是泪珠滴落手上,她无可奈何地急急拭一下,便把这面红巾揭将起来!
 ……
她只看了石轩中一眼,便垂下眼皮,那一种不胜情的模样,众人都感觉得到,只要一根羽毛般轻微的打击,她便再也受不了哪!
石轩中只在起初时颤抖了一下,及至朱玲姗姗走来之时,他又像尊石像似的,连汗毛也不曾动一根。待得朱玲向他万福了一下,徐徐退开去,他里眼一闪,道:“多谢教主引见诸位高人奇士,石某缘分不浅。只是令徒朱玲,与我虽是相识,当时求丹,不过激于义愤,实不必言谢,倒教我生受了!”声音有点嘶哑,却显得那么冷漠。忽然又朗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闲话少提,教主盛筵,石某已经领过,就请赐招下教!”
 ……
他自然是借此来和朱玲决绝,并且暗暗讥嘲讽骂她的变心。朱玲肚中雪亮,暗自逐句背诵这首词,泪珠儿比这阙词的字更多,点点滴滴地掉下来!
这时众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石轩中身上,谁也不曾发觉朱玲悲切的模样,却有一人注意到了,便是厉魄西门渐。
……
石轩中这际不觉愕了一下,忖道:“好啊!连我的宝剑也给了人哪!分明是……哎呀!
若无青冥宝剑,怎能补那五十手大周天神剑功力不足之处?这番凶多吉少了!”他面上微微变色,口中嘿嘿地冷笑几声,又横心想:“罢了!我如今真是生不如死!若丧命在鬼母手中,总算是以一死报答师父教诲抚养的恩德,也教那贱人心里不得安乐!”】
除主线写石朱二人情感描写,又有满清贵族德贝勒、与孙怀玉、珠儿等感情纠结等支线,颇为可观。

二,对白典雅,学识渊博。
司马翎在武侠作家中以学识渊博著称。其作品包罗万象,旁征博引,无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医卜星相(详见《金浮图》)、还是风水堪舆(详见《飞羽天关》)、土木之学(详见《鹤高飞》、《丹凤针》)、茶道(详见《武道》)、花道(详见《剑海鹰扬》)、鉴古、版本之学(详见《剑海鹰扬》)、《纤手驭龙》)。于其处女作即可见一斑,如上文提到的石轩中吟咏的纳兰容若的《拟古决绝词》讽刺朱玲变心嫁人、南连渔隐吟咏辛弃疾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感叹流露故国之思,德贝勒与孙怀玉谈论的《岚斋录》木兰堂的典故等添加了小说的“文化内涵”。石轩中化名钟灵(取石轩中的“中”与朱玲的“灵”,或还有钟情于朱灵之意)在万柳庄李府任西席先生时与李光鸿的对答,德荣与孙怀玉,珠儿等的互动,语言典雅,颇有古风。(石轩中初识朱玲时只是略通文墨,曾在李府痛下苦功,石轩中方能在续书《剑神传》石轩中与札合比试对联时获胜)。惟有德贝勒与孙怀玉等一群文人雅士覆射行令以及德贝勒与孙怀玉、珠儿集句一段几乎照搬清人沈起凤《谐铎》,集句一段写德孙珠三人心事,尚属情节需要,覆射则显的累赘了,有蛇足之嫌。

三,挖云补月,旧派遗风
《关洛风云录》此书名已经点明是叙述关洛之间的风云变换,而非《剑神传》而独写石轩中。此书除以石轩中、朱玲为主线外,频繁运用“横云断岭”“挖云补月”法,以致“暂且按下……且说(再说)……”,“笔者趁着空隙,把……经过补叙一笔”,“下文自然叙及”“只因此事与将来情节俱有关连,故此不得不细述一番”等说书语几乎遍布全书。除石轩中(钟灵)、朱玲外,插入崔伟在苗疆的往事,由崔伟引出阴无垢与珠儿,又由珠儿导入德贝勒、孙怀玉故事。石轩中化名钟灵一节则又写李月娟、李月华姐妹的纠葛。除这几条重大支线以外,又有冷面魔僧车丕、雪山雕邓牧乃至吕四娘,甘凤池等江南七侠各色人物,线索复杂,人物众多,或许是作者想表达的东西太多,又没有整体大纲,超出了作者的控制能力,使得整部书的结构显得十分凌乱,出现“旧坑未填挖新坑”的情况。虽然部分线索延续到了续集《剑神传》、《八表雄风》,而这两部续书又有新的人物和线索,因此直至三部曲终结,《关洛风云录》依然有情节缺失,比如李月娟为古治所劫的情节莫名其妙,始终没有交待。

四,独特风韵,已露端倪
《关洛风云录》无论文字风格,叙事方式都与中后期有显著差别,然而一些司马翎的特色已可略窥一二,上文所说“杂学”,司马翎还以擅写人性与情欲著称,阴无垢,珠儿的姹女迷魂大法是司马翎书中最早的媚功,石轩中为朱玲疗伤推拿的场景以及阴棠“姹女迷魂大阵”露骨的描写在司马翎中后期作品里屡屡可见。司马翎也以擅于刻画反派著称,《关洛》除鬼母、西门渐外,着墨较多的两个反派就是车丕与邓牧了。邓牧心血来潮做好事帮助李仲卿,以及与李蕊珠的父女之情的描写表现了魔头“善”与“亲情”的一面(通过刻画反面人物善良的一面是武侠小说很常见的一种手法)。至于九指神魔褚莫邪嗜吃人肉,车丕用房中术取下胎儿的紫河车这种猎奇情节则纯属败笔了。

平心而论,《关洛风云录》作为司马翎的处女作,虽然写作技巧仍然生硬,书中也有一些猎奇荒诞的情节,但已可看出司马翎确有底蕴与才学,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题外话:
武侠小说也和别的小说一样,要受到社会习惯的影响,所以从一本武侠小说中,也不难看出作者当时的时代背景。张杰鑫的这本《三侠剑》,非但结构散漫,人物也太多,并不能算是本成功的小说,因为这本小说,本来就不是有计划的写出来的,而是别人根据人的“说书”笔录的,叫座的说书,应听众和书场老板的要求,欲罢不能,只有漫无限制的延长下去,到后来当然难免会变得尾大不掉,甚至无法收场。
  我特别提出这本书来,就因为后来所有的武侠小说,几乎全都犯了这种通病,人物和故事的发展,常常都会脱离主线很远,最显著的两个例子,就是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和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
 除了“蜀山”之外,还珠楼主的著作有《柳湖侠隐》、《长眉真人传》、《峨嵋七矮》、《云海争奇记》、《兵书峡》、《青门十四侠》、《青城十九侠》、《蛮荒侠隐》、《黑森林》、《黑蚂蚁》以及《力》等……其中大多数都和“蜀山”有很密切的关系。
  这些书,几乎没有一部是真正完整结束的,因为他定的局面实在太大,所以很难收拾残局,直到现在为止,还是有很多武侠小说会犯同样的毛病。但是和还珠楼主同一时代的作者中,却有一个人从未受到他的影响,这人就是王度庐。
  王度庐的作品,不但风格清新,自成一派,而且写情细腻,结构严密,每部书都非常完整。他的名著《鹤惊昆仑》、《宝剑金钗》、《剑气珠光》、《卧龙藏龙》,《铁骑银瓶》,虽然是同系统的故事,但每个故事都是独立的,都结束得非常巧妙。他也是第一个将写文艺小说的笔法,带到武侠小说中来的人。





2.《剑气千幻录》
《关洛风云录》获得成功后,吴思明改用“司马翎”为笔名创作了其第二部武侠小说《剑气千幻录》。《剑气》比之前作《关洛》获得了更大的成功,获得了海内外读者一致的好评(见《台湾武侠小说发展史》)。与台湾武侠小说九大门派代表作《剑神传》相比,虽然《剑气》在叙事手法上仍然延用旧派“横云断岭”、“挖云补月”法,不如《剑神》新潮,在故事内涵上则胜于《剑神》,在人物刻画上则各有千秋。二者同为司马翎前期的代表作,堪称前期双璧。
司马翎由于不特别注重整体结构,常为一些读者诟病“爱玩主角失踪,在配角上花大笔墨”。《剑气》正是这样一部小说,甚至此书最出彩的人物和故事几乎都是围绕配角所写,可以说《剑气》是一部配角压倒主角的作品。
《剑气千幻录》的“剑气”指四大剑派在百花洲举行剑会时的冲天剑气,书中提到【这斗剑之会原因,始于清朝雍正皇帝死后那一年,那时武林中许多心存明室的侠士,各自邀了各派名手,入京图事,到艰苦成事之后,忽然内讧起来。这是因为四大剑派,即是昆仑、峨嵋、武当、华山等门下弟子,各自矜夸本门剑术,便相约斗剑,决定盟主谁属。】(这里的成事是成什么事不用深究。我来脑补一下,如果《剑神》系列与《剑气》处于同一时空,天下第一剑派非崆峒派莫属,那么成的事自然是谋害“剑神”石轩中,崆峒派从此湮没无闻。)有人说看了《剑气》的简介让他很失望,百度百科用一句话概括了《剑气》:【以昆仑、峨嵋、华山、武当四大剑派斗剑争盟为主线,描述了昆仑派神龙钟荃历尽千辛万苦取得五行宝剑中的太微古剑和玄武古剑,击败武当玄机子,夺得剑派盟主的神奇经历。】不错,这简介确实俗不可耐,然而《剑气》却是我最喜欢的司马翎小说之一。

一,主角钟荃——裴淳的雏形
首先,来谈谈《剑气》的主角钟荃,关于钟荃,车田小美的《剑气》书评已经说了很多,基本上看过书评就能知道他大概是怎样一个形象。(详见《剑气千幻录》百度百科)。钟荃一改《关洛》主角石轩中“剑眉大耳,白脸皮,悬胆鼻,俊眼含威,黑白分明,如皎月寒星”的“人间俊物”形象,长着一张“淳朴阔大的面容”,拥有“壮健虬突的胸肌”,是个其貌不扬的黧黑少年。从外貌上看,钟荃是配不上“圆润丰腴,靡颜腻理”的陆丹的。书中钟荃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自从离开之后,他便曾经想到许多问题,诸如以陆丹的风华绝代,人比花娇,自己朴拙土气的样子,是否配得上她?而且在事实上,他也没有很多凭据可以断定陆丹爱他。】外貌上的自卑是石轩中这种颜值高的“小鲜肉”体会不到的(虽然石轩中不用靠脸)。
《剑气》与《剑神》系列之所以是司马翎前期的代表,除了作品本身质量远超前期其余作品,对司马翎中后期作品的影响比其他作品更加明显。石轩中暂且不论,先说钟荃。叶洪生在《世代交替下的武林奇葩——司马翎“武艺美学”面面观》一文提到:【再以司马翎中期所创造的忠厚老实型人物来看,《纤手驭龙》之写主角裴淳,便较其早期写《剑气千幻录》之钟荃、《金缕衣》之孙伯南深刻得多。】钟荃“忠厚老实,天性仁慈”的形象直到《纤手驭龙》的主角裴淳才真正被发扬光大。从主线看,《剑气》是钟荃奉师命下山换剑学艺参加剑会并帮助大惠禅师寻找桑清,《纤手》是裴淳奉师命下山历练并帮助师叔李星桥。而钟荃救徐真真,为方巨之母治病,救助波斯商人而不图报,又遇上万通镖局失镖一事,消弥金蛇之祸……到处奔波,席不暇暖,可以看作是“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墨子信徒裴淳的雏形。最典型的便是《剑气》第十九回“缧绁不辞侠义骨,雌雄莫辨女儿心”中钟荃代刘雨生,阿福受过,任由恶少鞭打,被公人锁捕的情节与《纤手》裴淳为不连累无辜,代周云受过而为官人逮捕杖打的情节前后辉映,彰显侠义本色。《剑气》运用五行生克原理的“五行古剑”在《纤手》升级成了“五异剑”,在武学创意方面,趣味性大大增加。
与司马翎中后期描写男女情欲相比,前期更注重细腻的情感刻画,《剑气》可算是司马翎写情的名篇。前文说过,《剑气》是一本配角压倒主角的书,指的就是配角的感情戏远比主角出彩。
车田小美书评提到【钟荃「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陆丹失去清白一事竟不惜妄开杀戒。让锺荃跳脱「神人类」桎梏,笔者认为司马翎在主角人物的描写方面也算入情入理。】然而我认为这恰恰是《剑气》的一大败笔,陆丹失去清白一事其实指是个误会,作者写此的目的无非为了给钟荃、陆丹结合增加难度,同时为了使老好人钟荃发怒而已。这里产生了一个大问题,就是陆丹竟不知自己在昏迷之时究竟是否真为尤东霖所玷污?在写出云散花这种人物的司马翎笔下这简直不可思议。陆丹对男女之事难道一无所知,还是作者把陆丹当成了黄蓉?我认为实在难以自圆其说。至于钟荃冲冠一怒为红颜,实是司马翎主角一贯的“好妒”性格作祟,如石轩中见朱玲嫁人则以“贱人”相称,《剑胆琴魂记》主角欧剑川,《挂剑悬情记》主角桓宇皆是“妒心”极重,都说女人善妒,司马翎笔下的男人妒忌起来同样可怕。
钟荃与陆丹最终解除误会,获得了“神仙侣弹铗中原”的大团圆结局。与之相对的,则是穿插其中的三对爱情悲剧。

二,《剑气》的爱情悲剧
(一)何涪,桑清——此情成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剑气》开篇即用“挖云补月”法叙述了二十年前参加百花洲剑会昆仑派高手铁手书生何涪(浙江版、延边版均作“何涪”,好读网与百度百科均作“何浩”,这里选用“何涪”)邂逅了同来参会的华山派高手木女桑清。(说到桑清,这里提个小插曲。有人说《射雕》五绝对应五行,而《剑气》中木女桑清对应五行中的东方木,其佩剑即五行古剑中的斑剑,剑身呈青色,使乙木剑法。其实,这些都是小技,反而显得牵强附会,试想哪有这么巧五人各居五方,正好对应五行?)
何桑二人青春年少,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年纪。在百花洲的那个美好宁静的夜晚,如朦胧的梦境,在月光下一对年轻男女互诉衷肠。女的问:“你也会感到寂寞吗?”男的点点头:“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二人在滕王阁定下后约,只是没料到这次离别,竟成永别……
二十年后,早已成为大惠禅师的何涪拆开早已泛黄的同心结,那是今生刻骨铭心的缘遇——“柔肠百结谁能会,一恸情天历劫身。万水千山归去也,从此萧郎陌路人。”既然历尽沧海,不如将此情埋藏。

(二)罗淑英,袁文宗——挽断罗衣空有梦,已分玉树竟无枝
四十年是多么久远的一段时光,久的可以让朱颜少女生出白发。如果说天山上六十年的南北相望是梁羽生笔下最绵长久远的爱情,那么断魂谷四十年的等待可算司马翎笔下最哀婉凄绝的爱情篇章。我认为罗淑英与袁文宗的爱情悲剧是司马翎笔下最为意蕴深刻的故事(之一)。
《剑气》花了相当大的笔墨穿插叙述了这段故事,作者再次运用“挖云补月”法通过青田和尚之口拉开了这个悲剧的序幕。青田和尚俗家名字叫做袁青田,他的族兄袁文宗是满腹经纶、玉树临风的才子。曾与发妻海誓山盟的他爱上了才貌双全的罗淑英。
在选韵亭,二人海誓山盟,说着甜蜜的情话:【“假如我忽然像这些泡沫一样,转瞬间从这世上消失了,你怎么办呢?”“不论往哪儿去,我总会跟着找寻着你!天上,人间,或者是黄泉之下,我也会去寻你……”】(司马翎写起情话来肉麻的很啊)
然而悲剧的种子从此埋下,罗淑英是姑射仙人下凡尘,不肯与他人分享一个丈夫。罗妻温柔贤淑,袁文宗纵结新欢,也不忍抛弃枕边人。进退维谷的袁文宗欲托庇佛门以求解脱。罗淑英外柔内刚,她身负道家绝艺,可纵横天下。袁文宗若真个出家,她将迁怒天下僧侣,那时便是佛门的浩劫!袁文宗同样外和内刚,罗越是逼他私奔,袁越是坚持,双方互不相让。青田宿有慧根,见二人情孽纠结,看破红尘,在左右光月头陀的点化之下正式出家,青田夹在二人之中,想挽救佛门浩劫,于是和罗淑英、袁文宗的仆人小毛一起动身寻找袁文宗,阻止他出家。结果终使二人情天莫补,恨海难填……至于为何弄至如此地步,我先卖个关子。
至于为何罗淑英在断魂谷幽居四十年,那是青田为挽救佛门浩劫想出来的一个法子:他对袁淑英说道:【“如果你们两人同样相爱,那么你要是匿居起来,非要他去寻你,便不肯重履人世,你以为他会不会找你呢?”】于是,罗淑英便和小毛一起在断魂谷住了四十年。这四十年间,皆赖谷主土行孙贺固四十年如一日提供食物为生。一个男人,默默在谷中服侍了一个女人四十年,陪着她虚耗了光阴,看着她的头发从黑变灰,从黑变白。而那个男人本不是她的仆人,除了那个男人在心底深处爱慕着这个女人,还有别的原因吗?书中提到【那位老人家说……这句话是他经常念叨的。他说:只要在他死时,能够得到姑娘到他床前,怜问一句,便是再做一辈子牛马,也甘心情愿……”】在寻找袁文宗的路上,小毛对罗淑英也生出感情【小毛道:“三相公,等会儿若果然不知大相公下落,你就蓄发还俗吧!小的知道唯有三相公你能够使大小姐抛开愁思……”青田猛吃一惊,再看他一眼,只见他面上神情甚是恳挚,彷彿这个要求,乃是对他本身十分重要。这要求生像已非罗淑英之事,而仅是小毛生命中最要紧之事!……小毛勇敢地点头道:“小的知道自己说什么,小的但求能使大小姐快乐,心中便觉得舒服。三相公你应该蓄发还俗的啊!”】虽然小毛身份与罗淑英相差悬殊,仍以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
司马翎以写欲闻名,写情不多。而《剑气》着重刻画的罗袁情孽是司马翎前期写情不可多得的经典片段。

(三)邓小龙,白莲——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如果说何涪与桑清的悲剧是一见钟情,有缘无份的悲剧;罗淑英与袁文宗的悲剧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悲剧;那么邓小龙与白莲的悲剧则是“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悲剧。(前者司马翎在中后期的作品发展成情欲,而后两者是司马翎常用的爱情模式,详见后续文章)。邓小龙与白莲的初遇是在华山的大悲庵。不错,白尼是个出家人。说起武侠小说的尼姑,最为读者熟知的恐怕是金庸笔下紫衣与仪琳了。白莲女尼既不像袁紫衣一样作俗家打扮,她缟衣如雪,就像观世音菩萨一样法相庄严;也不如仪琳一样武功低微,是万妙的高足,深得真传。清丽出色是邓小龙对白莲的第一印象。一个美艳动人的尼姑与英俊不凡的中年男人同食同行,共抗强敌,很容易擦出爱的火花。于是,白莲决意回山闭关,在这段感情开始萌发还没到不可自拔之前及时悬崖勒马,从此二人天各一方,永不相见……当邓小龙看到钟荃陆丹情深义重,不禁想起华山的那朵白莲花。
全书在钟陆新婚的喜悦与邓小龙的伤感中结束。【邓小龙一领灰色布衫,凭亭遥望,心中说不尽怅惘之感。他知道于今一别,表面上虽是送走了师弟夫妇,事实上呢,他本人的事业、梦想,都像随着那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笑声,对人生热烈地期望的两骑而逐渐远去,直至无影无踪。】《剑气》也是司马翎为数不多没有烂尾的作品。

三,《剑气》的佛学意蕴:“鹤儿”与“蛇影”——佛门的两次浩劫。
说到“鹤儿”,在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个经典人物,他就是古龙在《护花铃》中提及的“瘟煞魔君”朱五绝(五绝指琴棋书画武功)。作者《剑气》在开篇又运用“挖云补月“法通过白眉和尚之口叙述了尊胜禅师与朱五绝一场以全寺性命为赌注长达二十年的赌约。这场三局两胜的赌局写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其中以尊胜禅师刻下“鹤儿”陈因,以金刚之身偿还因疏怱而使鹤群受害之孽,又留下一只金刚手逆袭朱五绝使全寺性命得以保全的赌局最为经典。值得一提的是,秋月禅师以慢性毒药除去朱五绝的设计与朱五绝临终之前的刻画也相当出彩。
之前提到罗淑英与袁文宗最终落得个“情天莫补,恨海难填”的下场。这就是我要说的“蛇影”。原来在罗淑英等三人寻找袁文宗的路上罗淑英杀了出言不逊的南阳四鼠之一,说来四鼠最多口齿轻薄,罪不至死。偏偏罗淑英出手狠辣,毫不给人留有余地。而青田不忍多造杀孽,不肯赶尽杀绝,放了三人一马。结果祸延无辜,杀死了袁文宗。青田得知族兄死讯,为了避免天下佛门遭殃,骗了罗淑英四十年,让罗淑英白白虚耗了光阴。青田在深心之中也未尝不对罗淑英有所爱慕,只得暗自抑制自己。于是在青田死后,他的僧袍在胸口处出现了一条蛇影,这正是生前不断被毒蛇噬咬的内心在死后的显现。然而这场悲剧怪谁呢?怪袁文宗既有发妻就不该再爱上她人吗?怪罗淑英太强硬,太执著,不给人留余地吗?怪青田一念之仁放过南阳三鼠,怪他骗了罗淑英四十年吗?那谁又是受害者呢?是无辜遭戮的袁文宗吗?是在谷中虚度了光阴的罗淑英呢?是被毒蛇啮心的青田吗?最无辜的难道不是无能挽回丈夫心意,日渐憔悴的罗妻吗?如果罗淑英当初能选择放手,退步抽身结局又会如何?
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从这两次佛门浩劫可以看出司马翎确实构思巧妙,匠心独运。

《剑气》除上述人物情节,还有两个十分出彩的配角。一个是憨浑天真的方巨,作者以略带漫画氏夸张的手法塑造了一片纯孝,赤子之心的方巨,司马翎此类人物还有同期“剑神”系列的胡猛,《纤手》的北恶慕容赤,《浩荡江湖》的石头,但以方巨刻画笔墨最多,也最生动立体。方巨与钟荃,陆丹,青田等的一些互动情节也很有看头。这里限于篇幅,不再细讲。还有一个是反派人物潘自达,潘是作为钟荃的对面人物来写的。他童年作为私生子的悲惨遭遇,学的又是海南派毒辣奇诡的剑法,以傲慢为外表来掩饰他自卑自虐的性格,自私自利,与红霞春风一度之后,感受到了温情,开始了他的转变。可惜潘始终是个配角,缺少笔墨深入剖析其心路历程,因此这个人物没有写到位,比较可惜。如果写到位了,或许能像《冰川》的金世遗一样深入人心。
总而言之,《剑气》无论是人物刻画,整体结构,故事内涵与《关洛》相比有了显著的进步,虽然依然使用“挖云补月”法,也尽量做到前后呼应,比起《关洛》杂错无章,随意开支线已不可同日而语。其中的一些经典桥段与人物较之巅峰期作品也毫不逊色,是司马翎未形成自身风格之前的一部重要的作品。




3.《剑神传》——“剑神三部曲”之二
《关洛风云录》书末作者旁白写道:【关于书中好些未曾交待的情节,均将于拙作《剑神传》内清断。】于是乎《关洛》续集《剑神传》就应运而生了。
在《关洛风云录》书末石轩中与朱玲相逢咫尺却偏偏错过,两个明明相爱的年轻人偏偏相互折磨,那么石朱二人到底能否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二人坎坷的情路又将遭遇怎样的波折?这些问题都在《剑神传》中得到解决。

一,朱玲——司马翎笔下第一个“女主角”
有人说武侠小说是男人看的小说。以女性为主角或第一主角的武侠小说实是凤毛麟角,广大读者熟知的有成功塑造了武侠史上的经典女性形象玉娇龙的王度庐的名作《卧虎藏龙》,梁羽生的《白发魔女传》也是脍炙人口的名作。《剑神传》顾名思义是为“剑神”石轩中立传。然而据统计,石轩中与朱玲的出场次数在1.3:1左右,换言之, 朱玲占了近一半的戏份,而且拥有独立的视角与线索。朱玲是司马翎第一个着重刻画的女主角,而且是刻画最成功的女主角之一,前期作品女性代表人物,贯穿了“剑神三部曲”,从少女时代一直写到少妇时代,这也是其他女主角所不具备的戏份优势。
《剑神传》中朱玲与石轩中、宫天抚、张咸、西门渐的“众男追一女”的多角恋一反“众女倒追男”的传统模式。(无独有偶,与《剑神传》(1960)同期的梁羽生《散花女侠》(1960)同样是“众男追一女”。)在《剑神传》最后朱玲虽然仍是嫁给了石轩中,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但已不仅仅是男主角的陪衬,而是有个性,有思想的独立的女性人物。朱玲在几个追求者之间犹豫徘徊甚至与宫天抚、张咸、石轩中都有过接吻(第十回、第十五回、第二十回、第三十回等),是以被某些读者指责为“水性杨花”,甚至连朱玲自己都怀疑自己同时爱上几个男人,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个“淫贱”的女人(第十六回)。然而“情圣”杨过能一边想着姑姑,一边跟陆无双、程英、完颜萍等美女暖昧调情,那朱玲在没有成为石夫人之前和几个帅哥谈恋爱又有何不可?朱玲并非林仙儿、美艳夫人(详见下文《帝疆争雄记》)等面首三千的淫娃荡妇,上演与不同男人接吻的戏码确是新潮了一些,数年后,司马翎将一女多男的“吻戏”进行升级,写出了云散花这个更加新潮的“奇葩”(详见下文《丹凤针》)。梁羽生与司马翎都以注重女性人物、擅写女性人物著称,然而梁氏“发乎情,止于礼”的感情描写(少数婚前大和谐例外)与司马氏“活色生香”的情感描写迥然不同,故而梁书的“一女多男”不太会发生这样的吻戏。
虽然朱玲身边不乏追求者,和宫、张都有过情感纠葛,然而其内心深处最爱的还是那个“前世情孽,今生抛撇不开”的冤家石轩中,【因为她发觉自己虽爱宫天抚,但又忘不了石轩中。甚至可以说,石轩中在她心中的份量,比宫天抚还要重要些。】(第十六回),因此朱玲既感对不起石轩中,又觉得玩弄了宫、张的感情;从小在鬼母和师兄宠爱下长大,任性习钻的她肯为她的石哥哥收敛性情【石轩中微笑摇头,道:“我只喜欢你宽宏大量和温柔地对待世上所有的人?”“好,好,是我错了。”朱玲连忙柔声说,一面窥视石轩中的面色。】(第三十回)从《关洛》到《剑神》再到《八表》,朱玲在石轩中的影响下,正气渐长,邪气渐消,在《八表》已经是一个懂得为他人着想的贤妻良母了,与《关洛》座下的白凤根本判若两人,正如《射雕》那个来自桃花岛的小乞丐在《神雕》成长为丐帮之主,武林领袖。或许更多读者喜欢《冰川》那个偏激任性、个性十足的毒手疯丐,喜欢《射雕》那个灵动顽皮、正当韶龄的小黄蓉,然而做小孩子的年龄总会过去的,金大侠如是,郭夫人如是,齐勒铭如是,石夫人亦如是。
朱玲与石轩中、宫天抚、张咸、西门渐四人的五角恋情可参考叶洪生《侠气峥嵘冠九州》一文,内有详细点评。这段以朱玲为核心的五角恋情的描写是《剑神传》最大看点,《剑神传》也是司马翎写情的翘楚。

二,剑神出世,谁与争锋。
《剑神传》与《关洛》、《剑气》男人主公开篇即出场不同,出场的相当晚。
《剑神》开篇不写石轩中,以朱玲为视角展开情节,引出上官兰,宫天抚等重要角色。作者在石轩中出场前就为其设置了诸多难关,首先是武功高强,一表人才的宫天抚对朱玲展开感情攻势,堪为情场上的劲敌;方家庄放的一把玉石玉焚的大火也被误以为石轩中所为;又有神秘人物杀死玄机教高手冷面魔僧车丕嫁祸石轩中……
石轩中在前传《关洛》凭借一系列奇遇成为了当代顶尖高手,已经完成了武侠小说常见的由弱变强的“升级”过程。在这种情况下,司马翎设计了石轩中嫡传弟子史思温这个人物,史思温出场是在上官兰被郑敖追逐躲避之际。【这少年给她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十分淳朴正直。那方正的脸庞,挺直的鼻子,神采奕奕的眼睛,在在都流露出一种正派的味道】由于石轩中迟迟未出场,看到这样的出场,不得不使人怀疑这见义勇为的少年便是石轩中。史思温师父一样,都是正直侠义的人物,其与朱玲之徒上宫兰由路见不平相遇,一路上相扶相助生出感情,由于上官兰假扮朱玲之妻而使史思温大兴“还君明珠”“相见恨晚”之叹,克制自己的感情,又因史曾发誓日后接掌出家为道接掌崆峒门户而不得成家的阻碍使得二人的情感之路困难重重。这段史兰之恋衬托主角的五角恋情,写的恰到好处,细腻动人。
千呼万唤始出来,在玄阴教徒来湘潭掻扰崔家之际,正主石轩中终于出场。此时《剑神传》已写到第七回,将近五分之一的篇幅。且看石轩中的出场:先闻其声【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厅门外有人朗声一笑。这笑声宛如巨钟忽鸣,响彻四山。又清朗又圆润,唯有“金声玉振”四字差可形容!】;复见其人【尹右在增加力量之时,目光四射,已瞧见那个伸出手来被他抓住的人,乃是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儒雅公子,年纪只在二十过外一点,那夺目神采,使他心头大震。】甫一出场就先声夺人,将西门渐等人打得落花流水。在崔敏临终之际,石轩中一阕高歌为其送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将安所施……”此番石轩中重出江湖,正如羽翼已丰的高飞鸿鹄即将纵横四海,鹰扬天下。(第七回)
终于,石轩中二上碧鸡山,再次挑战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高手鬼母冷婀。在恶斗阮大娘,宫张二人神疲力乏之后与鬼母决战,最终仍惜败鬼母,为鬼母所逼,再次跳下悬崖。然而石轩中跳第一次不死得回了师门秘籍,跳第二次当然也死不了。这时,作者巧妙地以“鸾胶续弦法”安排仙人剑秦重夫妇出场,趁机交代了失踪的青冥剑的下落,车丕之死的真相,同时透露海外的浮沙门剑术可以克制崆峒派剑术,秦重起了远渡重洋寻求剑经打败石轩中的念头。秦重夫妇在《剑神》的出场起到一个过度作用,上承《关洛》秦重败于石轩中,袁绮云与车丕的血仇的相关情节,下启《仙洲剑隐》秦重出海,《八表雄风》秦重归来再战石轩中,可以说这个出场是十分必要的。

三,剑神原是情种:
说起武侠小说的剑神,白衣如雪的西门吹雪更为大众所熟知,与视剑道为生命的西门吹雪相比,石轩中更像一个痴情种子。
剑神西门吹雪有言:惟有诚心正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详见《决战前后》)。石轩中的剑法正在一个“诚”字,石轩中与及弟子史思温每次使剑之时,总是流露出“诚敬”的样子,剑法正大光明,不偏不倚。是以走奇诡路数的魔剑郑敖连初出茅庐的史思温也无法战胜,遑论其师石轩中了。石轩中不仅剑法堂堂正正,为人也是堂堂正正。正是由于堂堂正正,甚至连他的敌人都佩服他,例如郑敖,郑敖黑道出身,桀骜不逊,听得众人交口称赞石轩中,更兼对朱玲有着一份介于友情和暗恋之间的情感,当朱玲问他是否成家的时候,郑敖当众称赞朱玲美貌让他难忘(第十九回),也曾向石轩中坦承心中只有朱玲的影子(第二十六回),所以郑敖对石轩中有些不服气(郑敖与朱玲相交经过详见前传《关洛》)。曾讥讽飞猿罗章为石轩中“卖命”,颇有戏剧性的是在石轩中凭借他的武功、智慧、见识把郑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又被石轩中对朱玲死生不渝的痴情感动得热泪盈眶之后迅速成为石轩中的头号粉丝,自贬身份甘做石轩中的奴仆从此为石轩中“卖命”。石轩中不仅剑法诚心正意,对待爱情也是诚心正意。正如朱玲念念不忘石轩中,石轩中内心也忘不了朱玲,【我自己也是多情之人,许多情缘都割舍不下,尤其是对玲妹妹,纵然在静坐练功,万虑俱绝之际。但最深的心底处,仍有一丝痕迹】(第二十七回),之前的醋海生波,重重误会都已成过眼云波,在得知朱玲容貌已毁(鬼母设计的骗局),身边的护花使者纷纷因“重色不重人”离朱玲而去之后,石轩中毅然回到朱玲身边,终于重获朱玲芳心。
在《剑气》收尾部分是钟荃与玄机子比剑,最终钟荃凭借五行古剑战胜劲敌玄机子,夺得了四大剑派盟主的宝座。惊险的比剑让在台下观战的陆丹担忧不已:【只要他平安下棚,便不分胜负,我也心满意足了】。而在《剑神》最后同样是石轩中与于叔初在武林同道面前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名号,石轩中一受伤,朱玲便“玉容失色”,“掉下泪来”。细心的石轩中明白了爱人的心意,为了不让朱玲担心,决定弃权认输,并向世人宣布从此封剑归隐。正如作者在《剑气》所说【那爱情的力量,真个可以令人放弃一切名利之争——那本质原是虚假的名利】。《剑气》与《剑神》同一构思的不同结局或许是司马翎在创作初期的不同尝试,因为如果《剑神》同样以石轩中最终战胜于叔初,谐美归隐为结尾,显然会与《剑气》重复,经过这么一改,既可避免与《剑气》的雷同,又表现了石轩中的深情,重爱情而轻虚名,一举两得。
平心而论,《剑神传》与《关洛》、《剑气》相比,开始摆脱“挖云补月法”的随意运用,在结构布局上进步很大,开始着重女性角色的塑造与挖掘,细腻的情感构思与心理描写都十分出彩,文字上比起《关洛》成熟不少。缺陷是与前作《关洛》联系紧密,唐紫琼、罗章、李蕊珠等人物仅仅走个过场,缺少深入刻画,岳小雷也是新埋伏笔,从整体效果看还是显得驳杂冗余了。





4.《仙洲剑隐》——“剑神”系列外传
《仙洲剑隐》是司马翎早期唯一的一部中篇小说,约10万字。叙述了剑神石轩中的宿敌仙人剑秦重与妻子袁绮云远渡重洋寻找浮沙门剑术的故事。由于剑神三部曲的主人公石轩中与朱玲在此书并未出场,然而又有一定联系,因此本书同属“剑神”系列,可算作“剑神”系列外传。浙江版司马翎作品集将此书并入《八表雄风》(浙版《八表雄风》前八章即为《仙洲剑隐》)。然而我认为这种合并其实是不合适的,《仙洲》与《八表》除秦重、袁绮云这两个人物之外没有联系,《仙洲》是部独立的中篇小说,有完整独立的情节与立意。强行合并会使得两书之间毫无过渡,产生严重的割裂感。应该也是违背司马翎本意的,否则作者或可重施《关洛》故技,运用“挖云补月”“横云断岭”法融入《八表》之中。比如,《八表》叙及秦重挟技归来之时,只需一句“笔者这里必须把仙人剑秦重历尽艰辛获得浮沙门剑术的经过补叙一番”即可,将《仙洲》这十万字强加进去。然而如此做法必然又将导致《八表》枝节从生,结构凌乱。正如车田小美所说【《仙洲剑隐》则试图将旁生支节另立一书,以求其节奏简洁明快,这样的诉求无疑是十分成功,也替后来的《八表雄风》减去好几公斤的赘肉。】(详见车田小美《跨海仙洲寻剑隐,下凡八表显雄风——并论〈仙洲剑隐〉、〈八表雄风〉》一文)。
在这里,我想说句题外话。司马翎如果能像《仙洲》一样将《剑气》罗袁情孽一段提炼出来,通过重新整合,丰满人物情节,写一部以罗淑英、袁文宗、青田、罗妻、小毛等为主要人物的独立的中篇小说《香车误》(取自袁文宗《秋感》诗“明珠锦帕怜轻赠,芳径香车总误随”一联)或者《选韵亭》(罗袁幽会之所),如此一来,既保留了《剑气》的精华,又使得结构更加紧凑。

言归正传,回到《仙洲》本身,此书讲述的是一个负心郎为求剑术始乱终弃,谋害发妻的故事,堪称武侠版《铡美案》。这里先将故事梗概简单介绍一下:秦重、袁绮云夫妇出海寻找传说中的浮沙门剑术遭遇大风暴,虽未葬身大海,袁绮云却不幸废了一条腿。秦氏夫妇来到青丘国,得知青丘国内乱,各派系林立,争权夺利,后因军队围攻而失散,秦重的穴道被禁制而无法使用武功而沦为奴隶,在大理山在做苦工期间结识了老实质朴的奴隶熊烈,并收其为徒。后秦重凭借其英俊的外表,“不怕死”的英雄气概成功获得了公主的垂青,通过年余的相处,终于从身为浮沙门传人的公主手上取得了梦寐以求的剑经,并与公主结下一夕之缘。丧心病狂的秦重唯恐公主知道袁绮云的存在派遣弟子熊烈杀害妻子灭口,熊烈对慈爱的师母产生孺慕之情不忍下手。得知真相后的袁绮云伤心欲绝。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秦重杀妻的无耻行径被传授公主剑术的无名叟得知欲惩罚秦重。秦重自知在青丘国无法立足,在与大司马汤英一番勾心斗角之后取得了航线图,舍下两个爱她的女人乘船离开了青丘国。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武侠小说中的故事场景可以从“骏马秋风塞北”写到“杏花春雨江南”,甚至冰川雪原海岛大漠,极端特殊的场景不仅展现作者丰富的想像力,置身于极端的场景也容易展现人性的优劣。在《仙洲》里,作者选择了大海这个场景。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力量何其渺小,海上的一场风暴就可以使天下第一高手舟覆人亡,秦重残暴,只要船工违背他的意志,轻则打骂,重则杀害,即使在书末回国的途中仍然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他多疑,在混乱中杀害救他妻子的恩人。他对生命毫无怜悯之心,殊不知他在不会武功的船工面前是强者,在大海面前连一只蚂蚁也不如。在风浪中他想过很多,险死还生,上苍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但他依然故我,不曾对从前的人生进行反思。“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劫后余生,秦重与妻子在海上同赏美景,感叹婚后到处奔波,难得能像此刻依偎在一起。知道袁绮云对他情深义重,也为妻子的深情感动。然而事后,他无视妻子为他的付出与牺牲,一心只想着接近公主,赢得公主的芳心,将妻子抛诸脑后,毅然决然地做起了“陈世美”,夫妻之情终究没能战胜名利之心。秦重对患难妻子始乱终弃已属薄情,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夫妻恩情杀人灭口更是天良丧尽,禽兽不如。

袁绮云对秦重一片痴心,为了她离开了师门,跟着他东奔西走,少有安稳日子,历尽千难万险,只为了秦重能够习得绝技,打败石轩中一雪前耻。此番远渡重洋,成了残废之身,更险些丧身海上,为了不拖累秦重,将护身的火鳞衫留给他穿,让他独自逃走,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苦候年余,盼的不是夫妻团圆的一刻而是要取她性命的杀手,这强烈的反差让袁绮云彻底绝望。【妒恨跟随着悲哀升起来,使得她心胸无法容纳,突然仰天悲号一声。熊烈听了,全身大大震动一下,他觉得这种声音简直不似是人类能够发出来!他试图想像这位甜美慈爱的师母此刻竟是多么悲伤,但他办不到】。袁绮云本性善良,曾觉得丈夫杀害救她性命的船工没有人性,对他失望,但依然深爱他的丈夫,愿与之同生共死,如今虽然秦重对袁绮云无情无义,但她依然怕无名叟伤害重郎性命。
既然当初秦重为学袁绮云师门武学才勾引的袁绮云,如今为学得剑术抛弃旧人迎娶新人也是意料中事,何况绿裳公主不但能让他得到剑经,而且长的明艳照人。虽然秦重曾自称“对于女色之事,决不胡乱来”,但实际上根本也是好色之徒,【脑海中一浮现出绿裳公主的绝世姿容,登时便觉得袁绮云比粗蠢村妇还要不如】,在《八表雄风》里又对朱玲起过色心,企图施暴。邪派宗师乔北溟也曾败在张丹枫剑下,同样远走海外苦心孤诣钻研武功准备再决高下以雪前耻,与乔老怪相比,秦重实在是人品低劣,格调低下。须知,做反派也要有格调的,自重身份,尤其是高级的反派,采花那是云中鹤这种下九流的反派做的事情。

“名花都向闲中老,浮世原宜淡处看”。绿裳公主长于深宫,作为兄长的国王不但昏庸无能,年岁也与她相差很多,想来也没感受过什么手足之情。青丘国内重武轻文,身边亲近的都是吕薇这样的女将军,深闺寂寞,长夜漫漫,也没个知心人说体己话,正是少女怀春的年龄,公主感叹自己将如名花一般年华老去,就在这时,秦重出现了。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英俊男儿不但武功高强,聪明机智,每在生死关头流露出一种高傲不屈的强烈男子气概让没有感情经历的绿裳公主深深迷醉。“不为调高非命薄,应酬容易知音难”。沉醉在爱情海洋里的绿裳公主以为自己觅得了知音,却看不透秦重丰神俊逸的外表下隐藏着肮脏龌龊的内心。在秦重无奈离开青丘国之际,熊烈发现了秦重眼中的泪光,他以为秦重对公主有着一份感情。在小说结尾,作者写道【他一方面为了不能真正地和那艳绝人寰的绿裳公主结合而哀伤,但同时也为了袁绮云永远不能归回故国而衷心感到歉疚!】然而秦重到底爱公主吗?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也许他爱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二,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都是俊儿郎
《仙洲》一书以袁绮云对丈夫生死不弃的爱情反衬秦重对发妻的寡情薄幸,同时也以熊烈的正直忠义反衬秦重的自私阴险。“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都是俊儿郎”绿裳公主对吕薇的一句玩笑竟成谶语,除了秦重这个“负心郎”贯穿全书,着墨最多的要属熊烈这个“屠狗辈”了。熊烈与秦重是患难之交,在秦重为奴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里,熊烈是他唯一的朋友与徒弟,虽然出身低贱,但心地善良,在习武方面既有天赋,又肯苦练。(武功进境之快让秦重都妒忌)。在秦重俘获公主芳心的日子里,熊烈通过学习思考使自己发生了脱胎换骨的改变。但天生的忠义之心不曾变过。尊重师父而不唯师命是从,是非不分,为师父的杀妻行径感到惭愧却不非议师尊,身处两难之境而敢于决断。在背着袁绮云躲避追兵的时候一句“我背着母亲哩”将熊烈对师母的敬爱之情表露无遗。在得知无名叟要惩罚秦重之时向秦重通风报信,他却不知道因为违抗师命,心狠手辣的秦重竟动了杀机!(虽然最终没有杀成)
如果说秦重代表了人性虚伪,残忍,自私的一面,那么熊烈就代表了人性善良,真诚,美好的一面。

《仙洲》是司马翎早期中短篇的尝试,以秦重这个反派主角贯穿始终,虽然故事简单,人物性格也比较单一,青丘国内乱的背景也有一定表现,主题设置没有进一步的升华,但是整个故事情节紧凑,无长篇冗余拖沓之弊,一些伏笔也做到了前后呼应(如桑柴),整体发挥算是中规中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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